於帆見青衣人按捺不住怒氣,要衝向那小販理論,急忙伸手攔住了他,低聲說道:“洛陽城藏龍臥虎,不可造次。這些人只不過是受了師門長輩之命,查看咱們的來歷罷了。以史老英雄、陳家堡陳氏兄弟之能,到客棧問清楚咱們的來歷,想來不是難事。待他們知道咱們並非江湖人物,而是赴任的官員,自然便不再騷擾。”
那青衣人兀自憤憤不平,只不過於帆不許他惹事,隻得強行壓下胸中的怒氣,跟在於帆身後,一雙眼睛不住掃視前後左右緊盯著他和於帆的諸人,怒氣衝衝地隨著於帆一起回到了客棧。
兩人回到房間之後,小二早送來了熱水毛巾,服侍兩人洗臉漱口。待兩人淨面之後,小二一臉諂笑地說道:“兩位於爺,酒飯您是在這房間裡用,還是到樓下由咱們服侍兩位慢慢享用?”
青衣人一怔,自打住進了這天一客棧,雖然報上了於帆的官職姓名,路引勘合也都給掌櫃看過。不過洛陽乃是河南屈指可數的大邑,又是四通八達的要衝之地,每日裡來往的官員不知道有多少。這天一客棧又是洛陽城有名的客店,來來往往的官員大都在此處打尖住店,是以掌櫃和小二大小官員見得多了,像縣丞之類的小官,自是入不了掌櫃的法眼。這些店家天生一雙勢利眼,既然掌櫃並不將於帆放在眼裡,小二便懶得巴結。是以兩人住店之後,一向是由青衣人自行去打熱水。此時見小二如此模樣,他倒有些詫異。
於帆卻早已猜到了其中的關節,微笑著說道:“咱們已經吃過晚飯了,多謝小二哥關照。”
那小二滿面堆歡,連連點頭道:“那小人就不打擾兩位休息了。”說完之後將木盆和水桶拎在手中,轉身就要離開。於帆叫住了他,伸手從懷中摸出幾十文錢,塞在小二手中。那小二愈發歡喜,連聲說道:“於老爺真是太客氣了,這可折殺小人了。”
於帆笑道:“想來今日有人到客棧中問過我們的來歷罷?”
那小二一怔,隨即笑道:“實不相瞞,傍晚時分,咱們洛陽城第一豪傑史老爺派了史家大管家來到小店。聽說於老爺要到修武高就,特意吩咐咱們要小心伺候著。咱們掌櫃已經說了,於老爺有什麽吩咐,盡管說便是,咱們盡力去辦,絕不敢怠慢了兩位。”
於帆道:“史老爺太客氣了,那我就多謝了。”
小二又奉承了於帆幾句,這才恭恭敬敬退了出去,小心地將屋門關上。於帆和青衣人側耳傾聽,待小二的腳步聲去得遠了,兩人這才相視一笑。青衣人道:“大人真是神機妙算,猜到了姓史的會來查咱們的底細。”
於帆道:“洛陽史家刀在江湖之中威名赫赫,不過這名聲可不是一刀一劍掙來的,大半倒是武林各大幫派給史家面子。而且歷代史家刀掌門人與當地官府關系非淺,暗地裡與黑道也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白的交往。這洛陽是史家刀的大本營,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也別想瞞過史家的眼睛。我在翠雲峰一時按捺不住,露了一手功夫,必然有史家刀的眼線將此事報了上去。以史家的勢力,自然便會派出門人弟子查探咱們的來歷,以防有人對史家不利。我這縣丞小官,自然難入史老爺的法眼,不過史家做事厲害之處,便是不可留絲毫隱患。那大管家到了這天一客棧,
是給了咱們天大的面子,不過咱們也欠了史家的一個人情。日後不論我是在官場左右逢源,還是在江湖之中有了名聲,既然欠了這份人情,那是絕對不能與史家為難。我只不過是一個縣丞,芝麻綠豆大點的小官,史家竟然派出了大管家前來查探,你想想若是知府、巡撫這等大官,史家又會出動什麽身份的人物接待?史家刀在洛陽得享大名數十年,這份地位可不是全憑運氣和武功得來的。”青衣人撓了撓腦袋,對於帆說道:“還是大人目光如炬,看得如此深遠。怪不得三爺爺說你是咱們家百年來難得的人才……”
於帆臉色一變,衝青衣人擺了擺手,低聲說道:“小心隔牆有耳。”
青衣人吐了吐舌頭,便即換了話頭。兩人閑談了幾句,於帆道:“說來慚愧,這關帝聖君廟我幼時倒是去過,只不過全然忘了那廟中是什麽情形,隻記得聖君神像威武雄壯。既然咱們還要在這洛陽城逗留幾日,索性把這場戲演得更足些。明日咱們便到關帝聖君廟走一遭,去拜拜關老爺,保佑咱們此行順利……”
他說到此處,臉色倏然一變,青衣人也已聽到屋外傳來腳步聲,身子一閃,悄無聲息地到了房門旁邊,凝神傾聽屋外的動靜。
只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不過這人走起路來輕浮雜亂,聽上去並非是身有武功之人。只是於帆和青衣人不敢馬虎,一坐一立,凝神靜氣,一副以不變應萬變的模樣。腳步聲到了屋外便停住了,緊接著有人輕輕叩門道:“兩位老爺歇息了麽?”
於帆聽出是那店小二的聲音,對青衣人使了個眼色,口中說道:“是哪一位啊?”
青衣人拉開了房門,那店小二一臉笑容站在門口,手中提著一個塗著紫漆的五層食盒,躬身說道:“打擾了兩位於爺休息,小人實在該死。不過方才雷拳門的衛乾衛四爺親自到了小店,給於老爺送來了夜宵,吩咐小店掌櫃一定要給於老爺送上來。掌櫃哪敢怠慢,便要小人給兩位老爺送上來。”
於帆點了點頭,道:“想不到連雷拳門都驚動了,我可是有些不安啊。”
那小二提著食盒走了進來,一邊打開食盒,將一盤盤美味佳肴擺到了屋中的八仙桌上,一邊笑道:“衛四爺是雷拳門楊掌門的得意門生,在咱們洛陽城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每日到小店迎來送往的有頭有臉的人物可不少,可是像衛四爺這等身份的大人物,那是極少見的。於老爺,您與史老爺和衛四爺都有交情,卻能下榻小店,真是給足了小店的面子。”
最後小二從食盒中取出一個酒壺,又拿出兩個雪白的杯子,然後將杯子倒滿美酒。酒入杯中,酒香登時在屋子中彌漫開來。於帆笑道:“好酒,好酒。”
小二笑道:“於老爺不是本地人,只怕還不知道這酒菜的來歷。衛四爺送來的這十二樣美味,是咱們洛陽城最出名的摘星樓倪師傅親自下廚烹飪,尋常官員和豪紳富商,可沒這等口福。這酒就更有來頭啦,是摘星樓老掌櫃在地下埋了六十二年的女兒紅。自從六十二年前摘星樓老掌櫃將這酒壇子埋入地下,只在三十五年前,他家大公子中舉之後才打開過一壇,當時酒香四溢,足足醉倒了一院子的人。別看今日衛四爺隻送來這一小壺酒,小人倒是敢打保票,這壺酒足足值得二十兩銀子。而且更加要緊的是若無雷拳門楊掌門的面子,便是二百兩銀子,摘星樓也絕不會將這壺酒奉上。”
小二將酒菜擺好之後,陪著笑道:“兩位於爺慢用,小人先行告辭。待用完餐後,喚小人上來收拾即可。”
小二說完之後,便要退出客房。於帆道:“這些杯盤今夜就放在這裡罷,明日再行收拾卻也不遲。今日天色已晚,就不煩勞小二哥再跑一趟了。”
那小二雖然是諂媚之徒,心思卻極是機敏,知道於帆是不想讓自己再來打擾,便陪著笑臉連聲稱是,慢慢退了出去。
待小二走得遠了,於帆說道:“史家刀和雷拳門是洛陽城最出名的兩大門派,雖然同屬武林正道,不過暗地裡都憋著一口氣,一心想要壓倒對方。史家追查咱們,雷拳門可也沒閑著。既然史家的大管家親臨天一客棧,雷拳門自然也不肯落後,派了楊子喬的得意弟子衛乾送來了美酒佳肴。這兩大門派能夠歷經數十年風浪而不倒,這背後的辛苦努力,可想而知,可想而知啊。”
青衣人道:“還是大人的武功讓這些人摸不到頭腦,這才來小心打探。待他們知道大人是官場中人,便沒有什麽顧慮了。”
於帆道:“我使出太極門的輕功,想來他們瞧不出來其中有詐。”
青衣人點頭說道:“不錯,大人想得當真長遠。太極門雖然名頭極大,不過眼下已是四分五裂,自稱為太極門掌門人的便有陳、陶、莊、彭四家。四家都稱自己為太極門正宗,這些年雖然沒有大打出手,卻也是劍拔弩張。大人教咱們練了幾個月的太極門功夫,外人已看不出來咱們是哪一家的出身。史家和雷拳門見今日大人露了這手功夫,隻道咱們是官場中人,機緣巧合練了太極門的功夫,便不會再有什麽疑慮。這兩大門派既然不再深究,其余的那些幫派,便不會找什麽麻煩。大人深謀遠慮,咱們此行定然能夠一帆風順,使得仇人授首,一雪家門之恥!”
於帆搖了搖頭,道:“史家刀和雷拳門雖然名頭極大,倒也沒有什麽了不起。我倒是有些擔心今日以內力將曲納吉推出的那人……”
他說到此處,面色沉重,思忖了片刻,這才接著說道:“承嗣,我在江湖上也廝混了二十多年,倒也並沒有白混,總算明白了一個道。明面上站出來的敵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潛在水下的人。這些人不求名利,堅韌勇決,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鑽出來咬你一口,而這一口,往往要比寶刀利劍,更為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