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表面上漫不經心說著,暗暗卻透著說不盡的歡喜與羞澀,聲音怯軟溫柔如此時糾結在趙從湛肩上的發絲。
我坐在杏花融暖的春色裡,看她對著趙從湛淺笑。陽光打滿她全身,太過刺目,我眼睛一時承受不住,轉過去看她身側的花。
這些杏花斜裡橫裡繚亂,顏色妖豔媚人,幾乎迷了眼睛。其實它開得這樣美麗又有何用?不過一半隨了流水,一半隨了塵埃,何曾停留在了誰的浮生?
回到崇政殿,在這樣陰暗的地方,我才發覺到心裡的悲哀。
原來我們的重逢,已經遲了,她就要為人妻,以後……為人母。
年幼的時候,我痛恨自己沒有力量保護她。那麼現在呢?是命運不我顧嗎?居然注定是求之不得。
我叫人把趙從湛的摺子揀出來,仔細地看了一回,他真的要娶清白家世的平民女子艾氏為妻。
太祖的一支雖然已經旁落,趙從湛也還未封侯,但是,娶一個民間普通女子為妻,還是很驚世駭俗的事情。我提起硃筆,看著那兩個字。艾氏。我都忘了她姓艾了。如果今天我沒有出去,沒有見到她,我這一個准字是一定會落下去了。
宗室的婚配,沒有皇帝應允,是不能嫁娶的,我只要一落筆,他們就永遠是分飛。可是,這個摺子,他們已經親口對我說起,我能怎麼反對?
但要把她親自許給趙從湛,我又要如何下筆?
我最終還是把硃筆擱下了。
准,還是不准?等以後再想吧。我現在承受不住。
那天半夜,我突然驚醒,聽到窗外春雨纏綿,像敲打在心上。
醒在這樣的暗夜裡,又開始用手指第無數次地在錦被上畫她的樣子。我明明沒有意識,可是也能絲毫不差。因為我從來就沒有忘記她的樣子,熟悉無比的,微揚的眉梢眼角。我曾經無比喜歡的狐狸。波光蕩漾,眼神跳躍。
平生第一次愛上的人,像用最鋒利的刀刻在我心上的痕跡。
她要嫁人,我有什麼辦法?她與我的離別已經這麼久,在她的記憶裡,我始終是小弟弟,她從來未曾知曉我的心事。我那時孩子氣的依賴,現在還翻出來幹什麼?
在我最孤單的時候,她陪伴了我。可惜在她需要陪伴的時候,守在她旁邊的是趙從湛。而我,是年紀最不適當的時候出現在她的生命裡。
可是,我沒有辦法安慰自己。
我本以為我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等待一個掌心的小孩子了,我以為我已經足夠成熟到可以面對一切。可是,我心裡一直還留著一塊沒有長成,固執地封閉在灰塵間。我依然還是那個夜裡,羞怯地偷偷親吻那縷髮絲的孩子,只要她輕輕一個眼神流轉,我就撕心裂肺。
從空蕩蕩的殿裡披衣出來,在我們曾經坐過的簷下朱欄,我一個人坐著,看這些紛亂的雨點。
雨線筆直地自簷頭一縷縷垂下來,斷了,又連上,再斷開。
第二天母后突然請我去崇徽殿一敘。
"是私事,不便在朝堂上說。"母后對我說。
我點頭,說:"請母后吩咐。"
母后笑道:"我兄長的小女兒也到出閣的年紀了。不知皇上覺得哪家堪配?"
我失笑:"這種事情,孩兒真是不知道,母后覺得呢?"
"太祖皇帝的子孫中,不是還有幾位未結秦晉嗎?我侄女溫柔婉約,知書識理,斷不會辱沒太祖門楣,這也是示以對太祖一支的禮遇。皇上覺得太祖一支的幾個子弟,哪個比較好?"母后又問。
眼看母后是不容我反對了,我低頭想了良久,緩緩說:"父皇當年曾說過,趙從湛的人才學識在皇族子孫中算是最出類拔萃的,他為人雖稍嫌拘謹,不過守禮本分,又是嫡長,與表妹相匹配,定是佳偶。"
母后沒料到我居然會提議太祖一門的嫡長孫,詫異地微笑:"趙從湛倒是個不錯的人,皇上真是有眼光。"她回頭對內殿承製說:"到儀元殿召趙從湛過來。"
"那以後的事就由母后作主了。"我對母后行禮出去。
出了崇徽殿,我抬頭看見雨後的天空清朗高遠,雲薄得絲絮般。
看來,明天的天氣也依然會這麼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