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北門叫"北落門",這顆星星就是以此為名。師,兵動。
北落師門,戰爭。
父親說,不能要戰爭,萬一臣子握緊了兵權,五代之禍就是前車之鑑。其實他最後對我說的"善待天下",何嘗不就是要我安定局勢,避讓戰爭?
寧願屈辱,也不要顛覆。寧願苟延殘喘,也不要失去政權,這就是我們的國策。
其實這與我又有何關係?
我其實什麼力量都沒有。我甚至也不想當這個皇帝。我排行第六,是父皇最小的孩子,沒有賢能,加上年紀太小,也沒有公開支持自己的勢力,現在能做的,只有乖乖聽母后的話而已。
母后現在已經在替我物色皇后,據說是應州金城人。平盧軍節度使郭崇之的孫女。為了防止前朝後戚干政故事,她也不是什麼顯赫出身。
我心裡煩躁,周圍太過空蕩,彷彿我的呼吸都隱隱有回聲,宮燈點得又這樣明亮,越發映得周圍冷清,清清楚楚地看到,只有我一個人。
一個人在這樣蒙著縞素的房間裡,睜著眼,看一室的死寂。宮女在外殿也睡了,母后挑選過的人,睡相都是極好的,沒有一絲聲音。
一片凝固。
因為這安靜,我害怕極了,手指不自覺就痙攣地抓著被子,那些絲繡的龍,蛇一樣纏繞在我的身上。我喘不過氣來,我聽見父親大去時,虛弱無比的話--你要善待天下啊,受益。
……受益,受益。
母后在我很小的時候,與我在御花園裡玩耍,跟在我身後追我,笑著叫道。我回頭看她,突然腳下一空,墜入懸崖,從最高的地方一下子摔了下來。
是夢魘。
我掙紮著坐起來,大口喘氣,良久,才爬起來到窗口。
北落師門明亮而冷淡地掛在天邊。
這宮裡,還有我唯一喜歡的地方,步天台。還有那個奇怪的女孩子,約我今天在那裡見面。我感覺右頰開始溫溫地熱起來。她手心裡溫度明明還在我的膚表,那種奇異的溫暖卻藤蔓一樣蜿蜒地鑽入我的心臟。
她身上的香味,是白蘭花的味道,青澀而幽暗。
她對我說,我明天再來哦,小弟弟。
她的笑容就像被關在稀疏籠子裡的蝴蝶一樣,沒有些微威脅,又伸手可及。
我從偏門跑了出去。狂奔過無數慘白的宮燈,奔過無數枯瘦的竹子,風像刀子一樣從我身上一掠而過,二月,幾乎凍到皮開肉綻。
子時還沒有到。我在高台上等待她。
這樣冷,想要一點點溫暖的東西,就像她手心的那些夏天的溫度。
還有,像籠子裡的蝴蝶,安全,又貼近。
銀漢迢迢。
在高處看,最是清楚,可也最不勝寒,似乎全天下的風都聚在這裡。而我穿薄薄的單衣,從被窩裡跑出來,等待她到來。
可也許我並不是在等待她到來,我只是厭惡延慶殿太過窒悶的空氣,也許只是不要那些龍蛇,也許,只是不要那些最高處即將墜落的恐懼感。
我抱著自己的膝,在亂風中。
看著整個天空緩慢地斗轉星移,所有的星宿都冷淡地在我頭上旋轉。
冷得連發抖也沒有,只是覺得那些寒意從四肢百骸進去,像在裡面紮根一樣,一層一層生到骨髓裡面去,到最後浸滿了全部血肉,不覺得寒冷,只覺得融融一片。
到子時過去,長河漸落。到天邊幽藍。她沒有出現。
她明明說要來的。原來她也是騙我。
好像她的膝蓋狠狠撞到我右肋的時候那樣,疼痛之極。但這次疼痛的,是心脈那一塊。
天色大亮。
我想要起來,手腳卻僵硬了,一時跌在地上,身後有人默默把我抱起來,給我包上錦被。
原來是伯方。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到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