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日本來就心情不好,覺得不該有這樣一場演給遼人看的盛事,等樓下的人開始安靜下來,各自觀看戲法雜耍之後,我就只覺得意趣寥寥,對伯方說了句"回宮吧"就站起來。
"皇上何不再看一會兒?還未到三鼓。"
"不了,我有些頭暈。大約是被風吹了。"
伯方忙小心地問:"要傳太醫嗎?"
"不必了。走吧。"
伯方過去與掌燈使說了句,他馬上用一個小紅紗燈球緣索升到半空,樓下的人都知道車駕要還內了,於是貴家車馬,悉數南去游相國寺。百姓順御廊而散。
我站起來,聽到樓外擊鞭的聲音,山樓上下,燈燭數十萬盞,隨著鞭聲一時全滅。整個天地一下就暗淡了下來。
所有的嬉鬧都離我遙遠極了,就著暗暗的微光,看到那些雪花一朵一朵在空中緩慢地飄下來,速度慢得可疑,如同時間故意放慢了一樣。
冷風激過來,黃羅帳全都往橫裡飄飛,讓我覺得舒服了不少,不用再壓抑想大口呼吸的感覺。
從正陽門往內宮走,經過外宮城的司天監。
雪終於下得稀疏了點。
我從紗窗間看司天監最高的步天台。
天空被滿城的燈火映得緋紅,何況這樣的雪,又沒有星月,根本沒有人會在上面才對,但是我看見了,一個披散頭髮的人,身材纖細,坐在台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皇城。在這樣的雪夜,像鬼魅一樣。
我不期然想到去年的那掌心,那溫度至今留存,清晰得讓我毛骨悚然。
車子一直在前進,馬的蹄聲踏在我的耳中,伴著清脆的碎冰聲。
"伯方。"我不自覺地叫出來。
伯方在前面掀起簾子,等我吩咐。
我猶豫了半晌,說:"朕上步天台看看城裡燈火的情形,你先讓車駕回去。"
伯方忙拿出傘要替我撐著。
我接過說:"你不用在這裡候著了,替我先去向母后稟告一聲。"
真的是她。
和上次差不多的衣服,窄窄的袖子,窄窄的褲子,只不過外面多披了一件厚衣服。她隨意披散著頭髮,肩上發上落了薄薄一層雪,坐在步天台邊沿上,把腳垂到下面,看遠處的燈火,映得天邊赤紅通明。
雖然覺得這樣坐在台邊很危險,但是我仍試探著在她旁邊掃開一塊地方坐了下來。她回頭看見我,驚喜地向我質問:"喂,怎麼這麼晚?等你好久了哦!"
沒有任何交代,似乎她本就與我約好在此時此刻相見一樣。
我看著遠遠的城裡燈光璀璨,不想說話,也不把傘撐住她。反正她也滿身都是雪了,不需要。
討厭她毀約,還這樣若無其事。
細細的雪花無聲地落在我們腳邊,落到遙遠的底下,整個天地都成銀白。風卻很小,捲起她的頭髮在空中蜿蜒,有一絡像絲線一樣在我的耳邊輕輕地觸探著。
我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點地方。
但這裡讓我安心。沒有喧囂,沒有那些亂七八糟,我煩心但其實無能為力的東西,我什麼都可以不用去想。就像雪花一樣,溶在白茫茫中,再沒人看到我。
她轉頭看我,突然站起來,又拉我起來,伸手比比我們的高度,詫異地問:"小弟,你好像一夜之間長高好多哦,昨天你還只有我耳朵這裡的,現在和我一樣高了!"
她的手碰到了我的額頭,冰涼透骨。
我聞到她身上青澀的白蘭花暗香,心一軟,低聲說:"你走了都快一年了,我當然長高了。"
"……啊?一年?"她倒吸了口冷氣,再問道:"已經一年了?"
我悻悻地說:"你上次來是乾興元年二月二十日,現在是天聖元年正月十五。"
她大叫:"一年?我離開到現在已經一年了?真的?"
誰騙你啊?我瞪她一眼。她將我的手一把抓住:"小弟弟,姐姐對不起你哦,上次等了我好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