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葭呆了好一會。
方才醞釀了很久的情緒就這麼上不上下不下地卡在那裡,發洩無門。她難得的嬌羞與猶豫就這麼堵在喉嚨間,結結巴巴地她回應,“那、那我怎麼辦?”你就讓我一個人一邊涼快去?
凌昭顯見著是和她又進錯了頻道——“你先忙吧,我帶她你不用跟著。”他帶人不用她也跟著帶,太累。
……
可是我想跟著呀。
她郁卒地想著。
但這話她是萬萬說不出口的。誰教凌昭已經顯得那麼體貼。
轉到工會頻道裡,看到阿泰櫻桃CICI俱不在,在的都是一對一對的活動——雖然似乎都是一對一對在賭氣狀態。
她可也沒那個興致和厚臉皮去當高亮度大燈泡。
只能一個人憂郁地排解情緒。
在工會總部的大門檻上坐了好一會兒,她終於能有足夠的情緒去找事做。
到她的等級,近130級的純輔助牧師單練已經是萬萬不可能;只能組了高輸出職業去刷怪。雖有喵喵可以充當刷怪機器,但她卻不想跟著寵物去練級——往日都是第一高手來自天外帶她去
升級,今天居然換了寵物帶自己,想想這落差就讓她打不起精神來。
於是起身拍拍膝蓋,決定去刷高級藥草。
薛葭葭夠聰明,聰明到即使是一心N用,都能將同時進行的事情都做得極漂亮,但她另一個優點就是可以定下心來,心無旁騖。
像現在,她便是全神貫注於采集魔藥谷裡的高級草藥。
認真地采集草藥,認真地分類,認真地處理干淨藥草裡的各種不同成色,認真地存進儲物戒指。
魔藥谷作為高級草藥刷新的地方,周圍自然對應刷新著高級的魔物。
但她卻一點也不擔心,雖然不想用喵喵帶著升級,但用它來當采藥時的保鏢她是一點也沒有心結。
采高級藥草時體力值消耗很大,偶爾停下來吃藥補充時,看到經驗槽上不知不覺多出來的N多經驗,自然也有一種意外中獎式的喜悅。
時間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照著她歷來的作息習慣,再過兩個多小時便是可以下線睡覺的時間了。
來自天外並沒有再來聯絡過。
她看看好友面板上的那個名字,眉心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閒暇時失落感便洶湧而來。
她拍拍臉頰,決定繼續專心采藥,省得胡思亂想。
眼前光影明滅,一道修長影子投射在她腳下。
她緩緩地上移目光。
雪白的靴子,及靴面的長長衣袂亦是同色調的純白,一路純色耀眼的白色裝束,直到,及腰的如瀑青絲,以及俊朗面龐上那未經調整色調的天然黑眸。
她此刻是半跪著的姿勢,抬頭看他時便更放大了他那種疏離氣息帶來的壓迫感。徒然地起身,裝作漫不經心地笑笑,“——第一天,好巧。”
即使站起來她也因著身高的劣勢不得不對他持著仰望的姿態,她便又小心地稍退幾步,以距離減少兩人對話時的不對等高差。
她的一系列小動作纖毫不差地落入他眼中,本欲走開的打算在瞧著她身邊僅有喵喵作伴時被擱淺。
“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這裡的魔物等級都是超過125級的,尋常副業為藥劑師的玩家都是在組隊狀態才敢過來刷藥草。她雖有神獸為寵,但一個人在這種地方,到底還是有危險——神獸單P魔物雖是無敵,但一
旦遇上BOSS刷新,召來N多小怪,她也只有被虐的份。
“采藥啊。”她氣弱地答,帶著幾分氣惱般地道,“純輔助牧師一個人還能干什麼?”
他眉心一動。剛才偶然路過風倉山,分明看到來自天外在那裡刷怪——
但他並沒有開口詢問個中糾葛,只淡淡一句,“藥采完了?”
“純屬打發時間——”話說一個小時的現實時間,幾乎等於游戲中的一天一夜,中間她還因為什麼所謂的疲勞收益休息了好一會;也就是說游戲中這一天一夜,她全是對著這些藥草,加
上閒暇時便不時被一些小心思騷擾心神,此刻他若不在這裡和她聊天,想必她也采不了多久的藥草就會下線去休息了。
“那走。”
“什麼?”他說話的簡明扼要和來自天外當初有得拼,或者他還要更加簡潔;這使她的理解能力得到了有力的鍛煉。
“刷精英。”他用陳述的口氣,表明了根本沒有空閒和她商討等她決定——完全是,他已經決定了。
“……可是,你一個人刷不是很快麼;我去拉你經驗的。”她倒不去考慮兩人之間的敏感身份——畢竟游戲裡面不管是不是對立陣營,在非對戰時期內組隊一起玩是司空見慣的事情,她
用不著扭捏作態;更何況,現在兩大同盟分明有了惺惺相惜之誼,和敵對二字離得還很遠。
白衣的劍仙默然。
他不說話的樣子,似乎和雕像並無二致。
她在心裡默默地評估著。
只是這個眼睛盯著她看讓她好心虛……
她維持著表面的鎮定,腦子裡又迅速把剛才的對話回想了一遍,並沒有發現自己有說錯什麼或者表現白癡的地方,便更加鎮定地回望過去。
於是他說話了,“通靈,刷怪更快。”
“……你等級都這麼高了,還需要練啊?”她純粹沒話找話說,其實已經開始心動:怎麼說這靈契系統一旦開啟同調作戰,她也不算得是在吸經驗,而是理所應當地獲得;並且靈器之殺
傷力使得練級效率更高,這對於她這個兩大同盟裡唯一一個未滿130級的會長升級是大大有利。
她沒有理由拒絕。
瞧著她招手喚回碧落,他心知她已經接受建議,嗓音淡然地回答她的問題,“不練怎麼能打敗來自天外。”
果見她撫摸碧落的手一滯,他的唇角極細微地掠過一絲笑,細微得讓人來不及辯清是嘲諷還是快意便已消失。
葭葭抱著喵喵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後,心內被他的回答震出一片波瀾。
他果然是以打敗來自天外為目標。
縱然尹真雪是以愛慕之心誇大他的排名,他的實力確實不容小覷;加上通靈後被強化的靈器之力——啊,想什麼呢,來自天外的龍之逆鱗不也得到了很可怕的威力提升麼……
“‘心境明澈’可能都比不上來自天外手中的‘龍之逆鱗’。”殊小沐都這樣轉述過陌曉茹的評價,她還要擔心什麼呢。
她自欺欺人地想。
坐著飛機升級的感覺……
她有種如墜夢中的虛無感。
看到經驗槽飛漲,她幾乎恍惚著回到了等級不高時來自天外帶她刷怪的時候。
同調作戰,她幾乎不用作什麼,只消用一技“靈體替換”給他換上BUFF,便可以安然享受幾乎是秒殺精英怪的高效率。
心裡也偶有不安。
覺得這種練級方式,她多少有雞肋的感覺。但她是皮薄肉脆的治愈系,亂走也只會惹來主動攻擊類的怪,白白添亂而已。
這片精英怪區正是當初他一人殺入,取得白虎之瞳所經過的區域。怪物的難度已經非四人以上組隊不可輕易前往,但他卻白衣翩翩,來去自如,抬手間精英怪便在超高的瞬間輸出中急速
掉血。
更有窮極無聊的薛葭葭同學,琢磨出的新的配合方式——在他起手前以移形換影位置互換,給他的目標施以一記雙倍傷害的DBUFF……這使得本就接近秒殺級的靈器輸出已經完全符合了秒
殺二字的條件。
但這也是極凶險的操作方式。
畢竟精英怪被秒殺的時候是板上之肉,而一旦被它摸到,那便是被它秒的命運;所以她作為靈契持有者,作出“移形換影”指令時對時間和技能冷卻時間的把握則需要極精准的判斷與執
行。
她確樂在其中。
這到底讓她更顯得舉足輕重,而非屍位素餐。
雪綃絲甲與他的白衣在魔物林立的林中交替穿梭,身影翩然得宛如兩尾比翼的雪色蝴蝶。
“……你看那兩個人,好像心有靈犀一樣。”溫婉的女聲,帶著純然與不知情的天真。
紫瞳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那交錯紛飛的白衣飛舞之間,仍然能輕而易舉地看清楚那兩人的樣子。於是眸光微微透過昏暗,聲音仍然是平靜而溫柔的,“那是葭葭和她的靈器。”
“休息會吧。”提示有疲勞收益了,她這才看清游戲時間已經過了12小時,即練了半個小時——她已然有了過半的經驗,只差一點就能跨入130級之列。以一般人在130級左右每一級都起
碼花游戲時間的兩天多來看,她的效率實在是讓人感動得要掉眼淚。
白衣劍仙手中銀光微閃,便有魔物在他的身邊轟然倒下。他聽到她的聲音,見是游戲疲勞時間提示,便依言斂劍掠回她身邊。
接過她手中加狀態和補充體力值的藥劑,他並不急著使用,只攥在手心裡,低頭問她,“多少了?”
她此刻顯然忘記了先前是多少不滿於他能居高臨下俯視自己的落差,極閒適地坐在路邊的石塊上,舒展著雙腿,“還一點就能升到130了。很快。”抬頭沖他粲然一笑,容光懾人。
“嗯。”
“說起來,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一起練級哎。”撇開上山打山神不算,就連《天下霸業》裡他們作為夫妻都只PK,沒在一起練過級。
他狀似出神地把玩著掌心裡的藥丸,並沒有搭話。
第一次一起練級,她既提到這個,自然是想到以前在《天下霸業》裡的事情。她的語氣太過坦然,他不喜歡。
但練級練得過分HIGH的薛葭葭卻對身邊“前夫”的沉默渾然不覺,只道是他習慣性地寡言,自顧自地回憶著,“話說當時找你結婚之前,我都和白露一起練到滿級了;之後就是不斷地刷
PK榜。說起來,和你殺的人不少,一起殺的怪幾乎是零。”掰著手指,她自己先笑起來,“這倒真的是一大遺憾呢。”
他睫毛動了動,沉聲道,“之後改版,推出新的等級上限和技能……”他沒有說下去。
她口中不疼不癢的遺憾,在後來,也成為他一直都有的心結之一。
於是當新版本推出以後。
她不在了。
他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打從一開始,便是約法三章的PK夫妻關系,他也從來沒有奢求什麼。
但是當有了這種習慣,上線有個人一起,這種狀態久了;他竟然不能接受從前習慣的獨來獨往。
但他沒有機會去深究其中真意,因為她憑空消失了。
群裡會裡時常有元老們抱怨,問他,他只答著和人人一樣的答案,不知道。
換來的是別人滿不能相信的置疑與同情。
“你是她老公哎……”記不得是誰說過這麼一句話。
他當時也一句沒有回答。
本就是契約一樣的合作關系,心裡有個聲音冷冷的說,他深以為然。
但鬼使神差地,在得知她來《亂世》以後,自己竟也跟了來。
“你沒有喜歡的人,你騙不了我。”
彼時拒絕尹真雪的好意時,她如此篤定地結論著他的借口。
“你的眼裡還是沒有感情的樣子,這不是愛著別人的眼神。”
愛著別人?
他大概,還沒有愛著誰。但內心深處對於某一種情感剖不明白,所以他來到這裡,希望尋到一個能讓自己不惑然的答案。
“看不出來哎,你這麼冷淡的個性,怎麼整頓了原來的四五名工會,還成了幕後主事的?”她抱了貓形神獸,側過臉來看著他,“我記得以前在工會裡,你就是話又少,整天離群索居的
樣子——感覺隨時會退會一樣。非群居生物。”
他出神凝望遠方的眼眸一頓,收斂回神游的三魂七魄,緩道,“和你同會那些時候,多少學會了一點處理工會事宜的法子。”
“啊……”她有些吃驚,也有些得意,“原來你是我的弟子。”
“工會團結自然有會長去組織,我只是個顧問。”他輕描淡寫,仿佛只是個區區小卒,而非工會最終決策者。
“……可是你們會長,很信服你的樣子。”同盟一起出現時,他們會長的存在感與他相比已經弱到讓她連名字都沒記住的地步了……連幾大工會商討打山神時,都輪不到他們會長出來參
與討論。
“……他比較喜歡搞人際關系,決策類,作為我不當會長的代價,由我負責。”
“……”其實她想說,這和來自天外的工會幾乎是相反的典型……
“……那你們關系應該很不錯了。”她這樣結論著;以他這麼冷淡的個性,居然會接受這種安排,想來對方與他的交情應該匪淺才是。
“不。”他的目光又一次投向極遠的方向,劍仙的遠視角,似乎遠遠地瞧見了一抹翠衫附近某個敏捷而凌厲的身影,以及,如魅一般,一閃而逝的紫色眸光。他的聲音清冷悠遠得仿佛遠
景的山陵,“我只是,不想起點比‘他’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