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個小時。
再次和第一天起身練級前,她瞄了一眼時間提示。知道這次再練完,基本上也就沒有時間和來自天外聊天了。
“等一下。”眼看著第一天已經即將踏入魔物的攻擊范圍,她連忙出聲制止,“我找下天外。”
雪衣劍仙沒有回頭,但前進的動作明顯應了她的制止停住了。
找來自天外?
冰涼的瞳眸帶著一絲訝然,看向遠處那個矯健的黑衣暗殺者。不明白對方就在附近,她為何還是作出打開通訊面板作私聊的模樣。
眼眸在黑衣暗殺者附近那襲翠色身影身上稍作停頓,他判斷出那是個女人,不是白露,不是葭葭,之外的女人。
但他依舊是什麼也沒有說。
“喂,你在忙麼?”雪綃衣的牧師低頭切到自家夫君的聊天面板,她想說在下線前見一面——
“在帶小姝。”他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情緒。
“哦……”她忽然有些羞惱,他早已經說了今天去帶小姝,她卻還要去叨擾他;這樣一直盤點,自己都覺得很聒噪。
“怎麼了?”那一頭黑衣暗殺者在凌厲的斬殺動作中朝著她的方向投來一瞥,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
“沒什麼。我一會要下線了,提前說一下。”她不痛不癢地將話題轉開。
“嗯。”眼角瞧見一個魔物撲向一邊的小姝,他只能匆匆地應她一句,便疾速掠去為小姝解圍。
他的回答簡潔得讓聊天無法繼續,她這裡頓時氣悶,為著自己的依戀與他的平靜。心頭一陣心緒紛亂,她在理不清的情緒下切斷了私聊。
“好了?”她臉色不豫,第一天只作沒有看到,語調一如既往地平靜。
“嗯。”她暗暗深吸一口氣,努力勸解自己不要想太多,勉強擠出一抹笑容來,“我們繼續。”
“哎,怎麼換地方了?”她心神恍惚,由他領著一路前進,待得找到落腳之處開始進入通靈狀態時,她這才發現已經換了一片距剛才那片地方極遠的區域。
“這裡清靜。”他不作多的解釋,因為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哪個理由,讓他想將她帶離那片區域。
分不清是不願意她看到來自天外身邊有個女人,還是不願意一直處在來自天外的視線范圍內。
好在在葭葭眼中,他本就是話少得讓人可以忽視某些問題的類型。
於是繼續原本的方式刷怪,而葭葭仿佛因著剛才的私聊而心浮氣躁,這直接導致有那麼好幾次,計算時間差失誤,使得兩人交替的時候她險些被魔物秒殺。
終於,第一天一方在她處在安全區域的時候終止同調作戰,在放倒目標魔物以後,他掠回她身邊來。
“……你的網絡出問題了。”她睜大了眼睛,提醒正款款而來的白衣劍仙,“同調斷開了。”
他竟笑了一下,雖是短暫得仿佛曇花一現,但確確實實是笑了,“不斷開同調,你網絡的延遲會導致你被秒殺。”
他故意將她的連連失誤歸咎於網絡而非她的心浮氣躁,她的臉微微發燙,“不好意思……”
“你就呆這裡吧。”他再次邀請同調作戰,但不讓她用移形換影參與,“狀態不好會拖累我。”
她滿心羞愧,也就不去和他計較這話有多麼尖銳,乖乖地坐到一旁補BUFF。
他執劍,重新返回魔物刷新點。他話少,淡漠;而她正在走神,兩人便同調而不聊天。這使得他手中的劍光更加凌厲迅速,魔物以更快的速度倒下。
她瞧見他更加迅猛的速度,更加相信他那句“會拖累我”所言非虛——瞧瞧,她這種狀態下不去添亂他反而打得更快吶。
好友通訊面板提示,木頭。
接通。
就聽見木頭咂乎咂呼的聲音,“學妹,你怎麼和第一天在一起呀?來自天外呢?”
她聞言立即四下打量,果然瞧見不遠處木頭正一臉不解地立著,“你干嘛站那麼遠不過來?”
“我路過,路過。”木頭打著哈哈,“第一天是在和你一起練?”瞧著他一直在葭葭身邊清怪,看來十有**屬實。
“嗯。”她證實他的猜測,垂了睫毛,以掩住從眼裡透出的失落。
“你男人呢?”木頭心說來自天外怎麼會不在她身邊,還由著她去和“前夫”組隊——他對他的崇敬又加深了一分。
“……他在帶小姝。”她答,還不忘補充,“就是上次聚會說要來玩的那個女孩子。”
“哦……那個很有氣質的女孩子啊。”木頭模模糊糊有了點印象,“那差不多,有朋友來玩游戲是我我也去帶了。”
她聽他說得理所當然,不覺也被這種理論說動,“帶朋友是很正常的事吧,而且對方還是個女孩子,沒玩過游戲。”她雖是在和木頭說話,但這番話卻是似乎在說服著自己。
並且,仿佛也說服了自己;抑郁的心情不覺有細碎的陽光照進來。
“是呀。”
“嗯……可是剛才白露也……”想不通透的女孩子難道不止她一個麼?
木頭在工會,自然對蠶和白露這對活寶夫婦今天的鬧劇有所耳聞,“蠶昨天剛加了尹真雪,今天又特別照顧小姝,她那個火脾氣,吃醋很正常。——畢竟像她長得那麼漂亮,脾氣要是還
正常,不就是個怪胎了麼……”
“……”
木頭忽然發現談話氣氛不對,連忙亡羊補牢,“我沒暗示你是怪胎,你別想太多。”
“……嗯。”她心情稍霽,精神也好了許多;也不去在意木頭的有口無心。
“對了,今天起誰與爭鋒那邊開始布署城戰了。”作為工會的情報主要負責人,他不忘回歸正題,“蠶問你打算什麼時候開啟城戰。”
“我們會的補給和建城人員准備好了沒?”百事以自家工會為先,這是她長久以來的大前提。所謂的建城人員,即是在城戰開始以後,負責建設城牆和其他防御工事的以建築師或工匠為
副業的玩家。這種副業在以前很少有人選擇,但一旦城戰開啟,勢必成為炙手可熱的人才。
“我們會裡的選建築師和工匠的人很多,蠶一早在大家來《亂世》時就已經分配好了。這會就算外面招不到人,自家會裡人手也夠了。”木頭不得不贊一句蠶的高瞻遠矚,當初的布置,
竟已經涉及到眼下。
“那麼虎踞龍盤呢?”她蹙眉,現在找來自天外說城戰的事情一時半會也討論不清楚。
“他們工會的情況還不大清楚。但是桑也很早就在布置了,聽說現在任務公告欄那裡,置頂的就是虎踞龍盤高薪招收城戰建設人才的通告。”
虎踞龍盤長久以來作為官方排名第一的工會,亦相對的占據了對應著第一工會的財富庫,如此財大氣粗,以高薪招人,加上第一工會這個金字招牌,想來招到得力干將也不是什麼難事。
但這游戲,並不是只需要人才的。
她略一思忖,“現在我們會的商鋪對市場的控制力有多大?”蠶當初的苦心經營,終於開始逐漸顯出大用場來。
“大概在各地都占了60%。余下的都是零碎的散戶。”木頭和葭葭越是討論,越是對蠶有了愈深的崇敬——當初掏空工會的啟動金庫招攬各職業的NO.1入會,並且不遺余力地反復將收益投
資開設新的店面:這在工會起步時幾乎使得每個人都不得不自力更生,甚至有時候還要貼了自己的小金庫來維持工會運營。當時雖由著《天下霸業》帶來的信賴信服著蠶,但多少心裡還是有
著不解;直到後來商鋪運營逐漸走上正軌,與前期的投資相應的高額回報也才平息了各自心裡的動搖——而蠶的深意竟不止於此——
“我一會要下線了,麻煩你和蠶去商量一下,在合適的時間裡控制各商鋪裡的物價,提升游戲幣價值。”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捋過膝上喵喵的頸毛,惹得那只神獸竟如真的貓咪一樣懶懶地
打著呼嚕。
網游裡通常都是玩家將打到的道具賣給NPC,以換取游戲幣;也有人民幣玩家圖省事,直接以一定的比率向GM或者是別的玩家購買游戲幣,這比率在一定時間內都是穩定的,並且這比率也
直接影響著游戲中某些道具的交易價格。
《亂世》裡由於幾乎是全由玩家自主游戲的形式,GM並不介入游戲,這就使得對商鋪有著絕對主宰優勢的玩家可以人為左右游戲幣的價值。
——而現在這個主宰,顯而易見是葭葭的工會,這個初始時被人誤認為是商會性質的雄霸一方。
木頭即刻會意。《亂世》開發到現在,真正手動用道具跟NPC換銀兩的玩家已經屈指可數——畢竟多數道具賣給NPC的時候實在是廉價得讓人掬一把辛酸淚。雖有玩家向NPC購買道具的消耗
銀兩,但總體和NPC處流通出來的數量相當。因而現在游戲中流通的游戲幣便保持在一個大概穩定的總數上。
一旦占據60%市場的商鋪停止向外輸出銀兩,並且抬高物價,市場上剩下的流通銀兩價值便水漲船高。
那麼,《亂世》裡的裝備價格與工資,便也相應地會降低。
“做得好的話,到時候以絕對的金錢優勢,吸收人才是更加簡單。”她緩緩道,“但不能太急。呵……我多慮了,有蠶在,細節從來不需要我去考慮。”
“……”木頭忽地肅然,薛葭葭這個姑娘,從當初《天下霸業》裡的豪氣萬丈的護短會長到《亂世》之中的運籌帷幄,似乎,更加老練。若說當初她僅是帶著一群人四處殺伐而來的凝聚
力,那麼此時在《亂世》她則是慢慢地學著當一個更加有能力獨當一面的會長。
跟著這樣的會長,跟著這樣的會長,他忽然熱血沸騰,只覺得能跟著她,就能看到《亂世》中工會稱霸的宏偉將來。
被木頭扯開話題的葭葭,此刻也不再費心於來自天外不陪在身邊的遺憾,只滿心去考慮此番市場控制後如何去避免弄巧成拙。
木頭也已經默默地關掉聊天頻道,回去搜尋各地的情報作整理。
第一天的白衣在陽光下輕盈得仿佛一片雲,但那片雲下閃動的銀光卻在優美的弧度中輕易將魔物轉為兩人經驗槽裡增長的數值。
牧師作為輔助職業,要做到操作上佳縱然要求苛刻,但若是只負責加BUFF補血,也是清閒得不行——這便是很多女孩子選擇治愈系職業的原因:夠清閒,並且是白衣天使一類的角色。
——雖然薛葭葭初衷並非是當個閒人牧師,但此刻她卻篤行著。
只需要在BUFF到時間時用個靈體替換給第一天補一下即可,別的大把的時間由著她去考慮城戰規劃。
待得夜色降臨,游戲也提示說進入疲勞收益階段時,她也覺察到該是十一點下線的時刻了。
白衣勝雪的身影斂劍來到她身邊,縱是在夜色下,他的衣衫他的劍,仍然白得可教天上的人造月華失色。
“我要下線啦,”她起身,雖不再繼續練級,但仍然給他補齊BUFF,笑意盈然,“謝謝你今天帶我練級。”
“雙贏而已。”他卻拒絕承認是由著她來吸經驗的。
他雖不承認,但她心裡卻已經篤定了這個認知,“你真的是嘴硬哎,心明明是好的。”她、此刻心情大好,和他說話也顯得神采奕奕,“總之謝謝啦。”
他微頷首,漠然神色下為她那句“心明明是好的”生出許多悸動。手間銀光繚繞,但待一切光芒斂盡,原本握在手中的劍,已經不知道收到哪裡去了。
“那麼……”
她正要選擇退出游戲,系統通告卻即時刷新了。
[系統]血薔薇任務圓滿結束,自城戰開啟之日起,開展“血薔薇之役”活動,詳情請見官方網站XXXXX。
薛葭葭呆掉了。
城戰卷軸還好端端地躺在她的儲物戒指裡,官方就這麼迫不及待地推出活動麼……
這是逼著她開啟城戰啊……
“哎呀呀,動作真正是快。”微笑的,宜男宜女的優雅嗓音驀地在上空出現;使得同樣為系統消息失神的兩抹白影同時仰面。
沒有仙樂飄飄,沒有華貴的馬車隨駕,此番排場全部簡略的風凌雅正凌空而立。唯一不變的是那張美倫美奐的臉孔,不論何時看到,都是傾倒眾生的驚艷。
繁復的花紋使得那一身新裝華美得仿佛禮服般貴重,柔軟的黑色長發沿著衣服散至下擺,縱然是天空中風向凌亂,他仍然能找到這麼一種法子,讓風只吹得衣服與頭發盤旋出飄然的逸氣
瞧著下方兩人仰望的姿態,他得意卻矜持地一笑,“我本想在通告發布前來知會你一聲,沒想到到底比不上GM的速度。”
她已經不再去想眼前的是真人還是人工智能這種問題了。
“為什麼要先告訴我?”
“這還不是因為城戰卷軸在你手上麼。”他眼波流轉,微微一笑,“況且,你只要使用了城戰卷軸,就會引發活動開展前的系統維護——你應該還記得阿陌的警告吧。”
——“開發部若能給個完滿的解決法子便罷了;如果無法解決,我便仍要當一回惡人。”
言猶在耳。
這些人工智能維護自己世界的決心實在是……
“你們現在已經通靈,聖職者使劍器,那天GM01已經表示會有妥善處理。也許會除去你們的靈契關系,也許會降低靈器的威力。總之,你以後再想用到‘心境明澈’的至利,怕是極不可
能了。”
她聽出他的意思,此番她仗著獨一無二的靈契系統,依著“心境明澈”之利縱橫精英怪區域,練級可算得輕松之極;但難保開了城戰以後還會有這種便利——而官方明確通告說開城戰會
有相關活動推出,這又使得她不能將城戰無限延後,必須盡快開啟。
怪不得官方會在城戰沒開啟便通告有活動——這是以全服之力給她施壓,她怎好為一已之私便延後了全服的活動。
她張張嘴,本想說她之前也沒有靠靈契練級,全是由來自天外帶的自己;但現在想到來自天外正在帶著現實裡的朋友練級,無暇顧她,便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風凌雅笑了笑,“所以要升級要增強你的存活力,必須趁著這幾天抓緊時間了。”眸光盈然地在這兩個白衣玩家身上逡巡,掩不住的笑意。
她下意識地去瞧身邊的第一天,見他神色平靜,彷彿根本沒有聽見風凌雅這種明顯教唆她利用他的言論。
她暗自歎氣,只說,“這種,太功……”利字還不及說出來。
就聽白衣劍仙悠然道,“意即,我由靈器之身而來的實力要被削減了?”
“確實如此。”風凌雅笑應道。
“那麼我提升等級以彌補靈契消失的削弱,也僅有這幾天了。”他的聲音極為平靜,仿佛說著與自己根本不相關的事情,卻又偏偏找出了對自己彷彿極重要的理由,去和葭葭有相同的目
的。
雙贏。
她驚疑不定地看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到一些別的什麼來解釋他今天的行為。
但他到底是冰霜神色久了,久到面無表情得讓她得不到任何訊息。
“你……為什麼……”
“誠如你所見,是為我自己。”他淡淡地答著,並不給她任何機會來感謝或者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