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仙草才進寶琳宮,就看見羅紅藥站在門口邊揚首張望,像是等了好久。
見到她進門,燈影下羅美人的臉上才露出了笑容。
羅紅藥道:「你去了這麽久總不回來,我正想著要不要去乾清宮看看呢。」
「哪裡用得著這樣,」仙草笑道:「皇上不過是叫我過去問了兩句話,沒別的事兒。」
兩人進了門,羅紅藥又問趙踞找她到底是做什麽,仙草搪塞道:「是因爲那香膏的事兒,皇上詢問怎麽突然間弄起這些東西來了,我已經回了,只說美人閒著無聊的時候弄的。」
倘若只是爲了這些有的沒的,也不至於去了這小半個時辰。但是仙草既然不說別的,羅紅藥就也識趣地不再追問,隻忙叫宮女把晚上留著的湯送上來。
羅紅藥道:「禦膳房今晚上送的鮮菇湯,我心想你是喜歡喝的,叫他們放在籃子裡捂著,這會兒應該還是熱的。」
之前乾清宮派人來傳的時候,正是用晚膳之時,羅紅藥特意讓給仙草留著的。
仙草本來幷無食欲,正想說自己不餓,不料羅美人已經起身親自給她舀了一碗放在跟前兒:「你嘗嘗看好不好?」
仙草只得接過來喝了口,點頭道:「好喝,多謝美人。」
食不知味般吃了晚飯,仙草只說身上有些乏累,竟不洗澡,隻去房中休息了。
羅紅藥看的詫异,仙草是最愛潔淨的,之前在冷宮裡的時候,宮中自有一口水井,她便每天打水,天冷的時候也每天擦洗,到了寶琳宮後,正是進了夏日,便每天都要沐浴。
今日却是意外。
羅紅藥見她到裡頭倒下,就也悄悄地走到床邊上:「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仙草忙起身:「美人怎麽還不去睡?」
羅紅藥道:「我看你從乾清宮回來後,就好像憂心重重一樣,是不是遇到難辦的事了?」
仙草一笑:「不是,沒有什麽,只是因爲天熱,又來回走的急,難免有些發昏,睡一晚上明兒就好了。」
羅紅藥抬手在她額頭上試了試,果然覺著有些熱:「我去叫人傳太醫可好?」
仙草忙道:「不必,都夜深了,再大費周章的,叫人知道是爲了我,反而不好。再說也幷不是病,只是受了點熱氣,明兒起來就好了,美人也快去睡吧。」
羅紅藥點點頭:「那好,你好好地安歇,若有哪裡不受用,便即刻叫人。」細細叮囑了一番,才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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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仙草輾轉反側,幷無睡意。
直到過了子時,才總算朦朧睡了過去,不料又做了許多可怖的噩夢。
次日早上,仙草早早起身洗漱完畢。
羅紅藥見她臉色如常,知道是好了,當下才放心。
等吃了早飯,仙草說道:「美人今日去給太后請安,就讓馨兒陪著去。我有點事。」
羅紅藥也不問何事,只說道:「你留神去辦事,早點回來,等中午的時候太陽更熱了,別曬壞了。」
仙草答應著剛要出門,就聽見外頭一陣吵嚷。
羅紅藥也給驚動了,忙站起身出門查看,却見門外站著的赫然正是朱冰清朱才人,在她身旁有兩名宮女,低著頭捂著臉,正在哭泣。
「朱姐姐,這是怎麽了?」羅紅藥詫异地問道。
朱冰清哼道:「你還問我?你弄的那麽爛香膏,這些宮女擦了之後,臉上就變成這個鬼樣子了。」
那兩個宮女聞言抬頭,却見臉上如同給黃蜂蟄過似的,紅通通地腫了起來,已經有些面目全非了。
羅紅藥嚇了一跳:「這是……」
朱冰清不由分說道:「她們就是用了你調製的那種香膏,才給毀了容,你是故意用來害人的嗎?這香膏裡頭到底不清不楚的有些什麽東西!」
羅紅藥忙道:「沒有什麽不好的,都是些花兒草兒,還有些藥草……」
「藥草?別是毒草吧,」朱冰清冷笑道:「之前鹿仙草就威脅我,說要給我下降頭,哼,你們主子奴才都是一氣兒的,我看這裡怕也有那種陰邪的東西也說不定。」
那兩名宮女嚇得哭起來,跪在地上道:「羅美人救命。」
羅紅藥看的待了:「我沒有……你們快起來……」
這會兒朱冰清身邊另一名宮女說道:「羅美人,她們也沒做什麽壞事,不至於這樣。您能救的話,就給她們治一治吧,如果她們的臉壞了,恐怕只能扔到浣衣局做苦力去了。」
那兩人複又啼哭起來,跪著上前拉住羅紅藥的裙子:「羅美人救救我們。」
朱冰清身邊的宮女見狀,假意過來勸說的,實則却是拉扯羅紅藥。
羅紅藥身後的寧兒跟馨兒嚇得也上前來勸和,一時鬧哄哄地拉扯成一團,連寶琳宮門口的太監都探頭探腦地往內觀望。
仙草在旁看到這裡,回身進屋,不多時走了出來,下臺階單手往前一揚!
一陣白色的粉末飛過,朱冰清的宮女首當其衝,一個個顧不得爲難羅紅藥,紛紛地眯著眼睛咳嗽起來。
連正在看熱鬧的朱冰清身上也沾了許多,她忙捂著口鼻後退,又喝道:「鹿仙草你幹什麽!這是什麽東西!」
仙草好整以暇地拍了拍雙手:「這呀,這就是才人方才說過的『下降頭』啊,如今你們每個人都中了我的降,嘿嘿。」
大家目瞪口呆,一個個鉗口結舌,不知她是真是假。
朱冰清方才不過是恐嚇的話,當然不至於十分相信仙草這話了:「你、你瞎說什麽!別在這裡危言聳聽!」
「若說危言聳聽,那也是才人危言聳聽在先啊,您開了頭,奴婢我才能跟著上啊,」仙草笑道,「這香膏明明是好的,你却非說什麽別的,把髒水往我們美人身上潑,我就只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了。」
朱冰清咬了咬牙:「但是他們兩個的臉……」
仙草哼道:「誰知道他們有沒有用別的東西,或者沾了什麽其他不乾淨的玩意兒,我們美人所調治的香膏是有限的,不會隨便送給什麽阿猫阿狗。」
朱冰清冷笑:「是嗎,可偏偏他們是從你們這兒得的,是不是?」她的眼睛看向羅紅藥身旁。
仙草眉峰一蹙,却見宮女馨兒畏縮地低下頭去。
羅紅藥也發覺了,問馨兒道:「難不成是你給他們的?」
馨兒已經跪在地上,結結巴巴道:「美人恕罪,是姐姐們聽說美人調製的香膏好用,他們求了我許多次,我才偷偷地弄了一些給他們的。」
羅紅藥怔住。
朱冰清很是得意:「怎麽樣,鹿仙草,你還有什麽話說?」
仙草瞄著馨兒,眼神一沉。
她正要說話,羅紅藥突然道:「朱姐姐,其實仙草說的不錯,他們未必是因爲香膏而如此,畢竟我的香膏是給過江美人的,江美人用著却極好。難道他們的皮肉比江美人更尊貴些嗎?」
朱冰清皺眉。
羅紅藥又說道:「何况我看她們的臉,的確像是沾了什麽別的,只要叫太醫來看一看,用些子藥恐怕就好了,本來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何必鬧的這樣呢?」
正在這時,外頭傳來一聲笑,原來是江水悠到了,她搖著團扇,笑吟吟道:「一大早的寶琳宮裡怎麽這樣熱鬧呢?」
江水悠在門口已經聽了一段,所以很清楚發生了什麽,此刻走到跟前兒,便也笑對朱冰清道:「朱才人疼惜自己的宮人,自然是好意,不過正如羅妹妹所說,這件事不是不能解决的,倒不如悄悄地解决了爲好,免得傳了出去,讓人說咱們姊妹們不睦,皇上也未必喜歡呀。」
朱冰清本來就落了下風,如今見江水悠來搭台,又特提起了趙踞,皇帝對她來說便是死穴。
當下朱冰清順勢道:「哼,難道我有心想鬧?能保無事自然是最好了,只是你們別能說不能做才好。」狠狠地看一眼羅紅藥跟仙草,轉身去了。
仙草瞄著馨兒本要說話,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忙先對羅紅藥道別,又向著江水悠行了禮,匆匆地出宮門而去。
剩下江水悠詫异地問:「小鹿姑姑這著急忙慌的是去哪裡?」
羅紅藥笑說:「她幷沒有說,姐姐是來找我一塊兒去給太后請安的嗎?」
「是啊。」江水悠抿著嘴笑道:「只是沒想到居然又看了這場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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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仙草離開了寶琳宮,一路往前方而去,到了太華殿便站住脚,伸長脖子往前打量。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看到兩道人影走來,其中一人身著紫色的官袍,相貌儒雅,走路之間大袖飄飄,透著一股超逸風流的氣質。
仙草見狀忙閃身跳出來:「給蘇少傅請安!」
蘇子瞻嚇了一跳,定睛看著仙草,見她身著掌事姑姑的服色,本來有些陰沉古舊的石青跟灰紫穿在她的身上,却仿佛是偷穿了大人的衣裳似的。
蘇子瞻笑道:「小鹿姑姑從哪裡來?」
仙草莞爾:「才有事從這裡經過,無意中看見少傅。」
蘇子瞻左右瞧了一眼,往前不遠處就是御書房,繞過太華殿又是乾清宮,仙草絕對是不可能無緣無故跑到這裡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