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瞻對著帶路的太監一點頭:「請公公稍等我片刻。」
那太監遠遠地走開了等候。蘇子瞻才問仙草道:「小鹿姑姑可是有事?」
鹿仙草看著蘇子瞻探究的眼神,咳嗽了聲,才小聲說道:「少傅大人,你可知道……江西贛城那邊兒發生的事?」
蘇子瞻何許人也,頓時便明白:「你是說那被判刑的徐慈嗎?」
仙草聽到這個名字,像是有針在心頭狠狠扎了一下,幾乎連臉上的笑都維持不住了。
於是假笑著說:「是啊,昨晚上皇上沒頭沒腦地突然跟我說,徐家的大爺犯了什麽謀逆要判淩遲之類的,蘇少傅,可是真的?」
「是真的,」蘇子瞻打量著她强笑的樣子,低聲道:「贛城那邊的確遞了摺子過來,皇上的確也批示了。不過皇上如何發付的,却是機密傳遞出去的,我們都不知情。」
仙草的心突突跳了兩下,却又奇异地安穩下來:「原來如此,我昨兒大膽跟皇上說,這件事一定另有內情,讓皇上斟酌處置。」
蘇子瞻有點意外,眼睛都跟著瞪大了一寸:「小鹿姑姑是這麽跟皇上說的?」
仙草盯著他狹長的眼睛:「少傅覺著我是多嘴胡說了嗎?」
蘇子瞻笑道:「非也非也,我的意思是,小鹿姑姑的想法竟跟我一樣,先前我聽說此事後,也曾向皇上進言過,徐慈再怎麽樣,也畢竟是出身大族的公子,怎麽會行事那樣不知輕重?」
仙草聽到「出身大族的公子」,眼圈微紅。
她生恐蘇子瞻看見,便假裝撓腮的低下頭去。
蘇子瞻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的動作,玉瓷似的小手先是在腮邊抓了抓,然後又習慣地往而後一拂。
若是有著纖纖素手的美人做起這個動作,自然是風情萬種,但仙草的手幷不是那種典型的如葱長指,稍微帶一點肉,這個動作看起來略微有點奇异。
蘇子瞻微笑道:「只是我怕我人微言輕,皇上又是個很有主張的,怕皇上幷沒聽進去罷了。」
「那倒沒什麽,少傅跟我心意一樣這就好了,」仙草咳嗽了聲:「我先前正想麻煩少傅一件事,只是不知怎麽開口,如今知道少傅的心意,我就安心多了。」
蘇子瞻道:「何事?」
仙草說道:「我知道少傅交游廣闊,交集遍天下,所以……我想大膽拜托少傅,能不能在徐大爺這件事情上盡一盡力?」
蘇子瞻斟酌著問:「小鹿姑姑指的是如何盡力?」
仙草道:「是這樣的,皇上雖是極有主張之人,却幷不是偏聽偏信的昏君,我想他不至於草率判定這案子,所以我想拜托少傅大人,能不能……明裡暗裡的照看一下徐大爺?」
蘇子瞻略有驚訝之色:「鹿姑姑的意思是,皇上不會處决徐慈?那……」他極快地一尋思,「那好,假如徐慈無罪,那我一定會竭盡全力,找人看護著他的。」
仙草聽他答應了這句,方鬆了口氣:「多謝蘇少傅!」
蘇子瞻一笑:「不用這樣,難爲你還顧念舊主,特意跑來跟我說這些,其實這本也該是我做的。」
***
別了蘇子瞻,仙草回身往寶琳宮而行,不料才走了不遠,就見前方有人探頭探腦。
仙草一眼瞧見,忙轉身換了個方向,反而回頭又從原路饒了一圈兒。
但是雖然仙草反應甚快,對方却也不是等閒之輩,在仙草要從朗麗門下經過的時候,兩個太監竄過來,一左一右攔住了她。
其中一人笑道:「小鹿姑姑這麽急著是去哪裡?我們太妃娘娘有請呢。」
仙草見無處可逃,反而笑道:「可是朱太妃娘娘?怎麽這麽客氣,隨便讓個宮女來傳信就是了,還得勞煩各位哥哥。」
太監皮笑肉不笑地:「小鹿姑姑,你的嘴真是越來越甜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以前跟著徐太妃娘娘的時候倘若也是這麽會說話,也不至於那麽招人恨啊。」
仙草道:「這不是此一時,彼一時嘛。」
「少廢話,趕緊跟我去。」另外一個太監不耐煩地,「你再會說,留著到太妃娘娘跟前說去,娘娘若是輕饒了你,才算你能耐呢。」
於是兩人便轄制著仙草來到了朱太妃的寶慶宮,仙草入內,却見朱冰清赫然在旁邊坐著,見她來了,便哼了聲。
仙草上前行了禮,道:「太妃娘娘傳奴婢何事?」
朱太妃面挾寒霜:「你難道不知道?我聽說你在寶琳宮作威作福,簡直把主子都踩在脚底下欺負去了。你還問我何事?」
仙草忙道:「奴婢怎麽敢呢,只怕是哪裡有什麽誤會……」說著便瞟了朱冰清一眼。
朱冰清果然按捺不住,起身道:「誤會?哼,有趣,你早上明目張膽地嚷嚷說要給我們下降頭的時候那得意猖狂勁兒哪裡去了?」
仙草陪笑道:「那不是話趕話才冒出來的嘛,原本是朱才人說我們羅美人所制的香膏裡有什麽降頭,奴婢就開了個玩笑,其實何嘗有那種東西呢?何况我們美人制的香膏,太后娘娘也在用……給朱才人那樣一吵嚷,若是太后當了真受了驚嚇,可如何是好呢?」
朱冰清給她一句話噎住,不由看向朱太后。
朱太后也是一怔,又見朱冰清沒了話,便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她一眼,又對仙草說道:「主子說你可以,你反過來說主子,那就是忤逆!當初你是跟著徐太妃的,這個道理你難道還不懂,還敢拿太后出來鎮唬?」
仙草笑道:「這個道理奴婢當然懂,當初我們太妃娘娘在的時候,向來也十分稱贊太妃您,且也跟太妃頗爲親近,奴婢記得,當初徐太妃還送了一條她頗爲珍愛的瑪瑙手串給娘娘您做賀禮呢……奴婢對您自然也很是恭敬,萬不敢鎮唬什麽的。」
朱太妃突然聽她提起舊事,臉色發青。
徐憫不受皇帝跟太后待見才給賜死,朱太妃撇清還來不及呢,如今仙草竟說徐憫跟自己的舊情,她如何聽得?
當下朱太妃喝道:「住口,你真是越來越放肆了!來人,給我掌嘴!」
兩邊的嬤嬤見太妃發怒,便走到跟前兒,舉手在仙草臉上摑了下去。
仙草撲在地上:「娘娘饒命!奴婢說的是真心話,既然太妃您不願意聽,奴婢以後再不提就是了!」
朱冰清却也知道朱太妃發怒的原因,因冷笑道:「姑母,倒要好好地教訓教訓她才是,她這條舌頭,實在是最會胡言亂語了,若是改日跑到太后跟皇上跟前兒亂說,如何使得。」
朱太妃哼道:「給我繼續狠狠地打!」
仙草捂著左臉,她方才不便閃避,受了那嬤嬤七八分力,臉上火辣辣的。這些人顯然要下黑手,如果再打幾下,只怕嘴真的要給打爛了。
仙草忙做害怕狀叫道:「娘娘饒命,奴婢不敢了!」一邊左閃右避,好歹躲開了那兩個嬤嬤的巴掌。
朱冰清看的著急,恨不得親身上,礙於身份便喝道:「把她摁住了!」
仙草瞅她一眼,却也清楚自己撑不了太久。
暗暗焦急之餘,不免皺眉往背後門口處打量。
所謂「功夫不負有心人」,就在仙草望眼欲穿的時候,外頭突然有人道:「雪茶公公到了。」
裡頭正在亂成一團,那兩個嬤嬤終於摁住了仙草,才要狠狠地教訓她,突然聽了這句倒是楞住了。
直到此刻仙草才總算敢把心放回去。
頭上朱太妃使了個眼色,兩個嬤嬤忙閃身後退。
這會兒雪茶已經走了進來,見狀微怔:「參見太妃,娘娘這裡敢情有事?」
朱太妃道:「沒什麽大事,只是這鹿仙草行事荒唐,很不像話,我正在訓斥,你怎麽忽然來了?」
雪茶早看到仙草臉上紅了一大塊兒,瞧的他心裡暗爽:「太妃娘娘教訓的好,原本也該有個人好好地教訓教訓她了。」
朱冰清跟朱太妃聽了,雙雙鬆了口氣。
雪茶又說:「只不過現如今奴才要借她做一件事兒,還請太妃娘娘先別跟她計較。」
朱太妃道:「是有何事?」
雪茶笑道:「倒是一件好事,是皇上要封羅美人爲婕妤,鹿仙草是寶琳宮的掌事姑姑,一應事務操持也缺不了她。」
朱太妃大吃一驚,朱冰清也白了臉,驚叫道:「你說什麽?皇上要封羅美人爲婕妤?」
雪茶笑說:「是啊,本來昨兒就有這個意思,今兒才得空。」
朱冰清氣的說不出話來,跺了跺脚看向朱太妃。
朱太妃向她使了個眼色,却和顔悅色地對雪茶道:「這也是羅美人侍駕有功,皇上才格外青眼,既然如此,你便帶了鹿仙草去吧。」
雪茶躬身:「是。」轉身的時候瞪了仙草一眼。
仙草也行了禮,起身跟著他退了出來。
***
兩個人一前一後離開了朱太妃的寶慶宮,走了一段路,雪茶說道:「我之前怎麽沒看出來,你是這麽有心眼的人。」
仙草笑道:「公公說什麽呢。」
雪茶道:「你之前跟推磨似的繞著太華殿跑什麽?」
仙草道:「我原先碰巧在那遇見了蘇太傅,後來因看到太妃的人要攔我,慌不擇路就多跑了兩圈。」
雪茶說道:「你也別把人看太低了。你真當只有你最聰明,咱們都是傻子?從御書房那裡稍微留意就能看到太華殿,你轉圈的時候,老子正在那裡盯著你呢,你是不是算准了我會看見太妃娘娘的人追你,也算准了我會不忍心過來救你?」
原本雪茶也不確信,但是經過昨晚上仙草用三言兩語就給皇帝解圍一事看來,自然不能再小看她。
仙草嘴角一抽,笑著低下頭:「公公把我說的這麽了不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你快閉嘴吧,」雪茶站住脚瞅著她:「可我想不通,你既然這麽有本事,能從冷宮裡跳到皇上最寵愛的美人身邊,你怎麽不乾脆自己上啊?」
不知是不是雪茶的錯覺,他瞧見仙草的臉色在瞬間有點兒窘。
半晌,仙草才笑道:「我也想自己上啊,只不過,我跟公公一樣……」
「什麽跟我一樣?」雪茶莫名其妙。
仙草意味深長的:「我跟公公一樣,有心而無力啊。」
雪茶本來不懂,直到瞧見她眼神微妙地瞅向自己腰下。
「你這該死的,」雪茶臉上突然轉紅,翹著蘭花指駡道:「就該不理你,讓太妃把你的嘴打爛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