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許庭深和金子烽如釋重負的神情,玲瓏在心裡暗笑,這下子以後再有頭暈啊中暑啊之類的,都可以用氣血不足來搪塞過去。
畢竟是外男,李冠文給玲瓏請完脈,便和金子烽、許庭深告辭離去。
已是晌午,王二家的打發兩個小丫頭把午膳送來,給馮氏的是一大碗灑了蔥花的香菇豬肉餛飩,四碟小菜,油燜細筍、蒜茸黃花、螞蟻上樹和涼拌蕨菜,馮氏吃得很少,也很清淡,這幾樣都是她一向愛吃的。
玲瓏哄著母親把餛飩吃了,又吃了幾口涼菜,這才回了自己的廂房,把同時給自己送來的米飯和炒菜吃了。她正在長身體,平日裡運動量很大,飯量也很大,琳琅常常笑她,給她一頭牛怕是也能吃下去。
吃飽喝足,玲瓏便坐到繡架前,繼續繡那幅博古屏風。
繡著繡著,她問杏雨:“什麽時辰了?”
杏雨道:“未中了。”
玲瓏沒有抬眼,飛針走線,繡著一隻裝卷軸的花瓶,嘴裡卻嘟噥著:“......也該來了。”
杏雨不解,是誰該來了啊,她正想問問,就見應門的小丫頭喜兒跑了進來:“五小姐,宋太太來了。”
玲瓏的眼睛依然看著手裡的針線,嘴角卻浮起一彎似笑非笑的笑容。
杏雨明白了,小姐說的人就是宋太太。
小姐那日對金善兩口子說過,要讓宋太太宋秀珠親自來接她。
真沒想到,宋太太竟然真來了。
見玲瓏沒有說話,杏雨心裡很急,離京之前剛把宋太太弄得土頭灰臉,這會子她親自來接人,定是沒安著好心。
“小姐......”
杏雨開口,玲瓏卻連眼角子也沒瞥,淡淡說道:“就說我正午睡,讓她多等一會兒,對了,把阿根嫂的小馬扎給她拿出去坐著,免得她站著辛苦。”
聞言,杏雨驚得張大了嘴。小姐竟然讓宋太太宋秀珠坐在門口的馬扎上!
“小姐,這樣不妥吧......”
玲瓏笑笑,慢條斯理:“她想等呢,那就隻管等著。她是妾,我是嫡,我讓她等著,理所應當;她若不想等了,那就走吧,我倒要看看,她今日想不想走。”
她篤定宋秀珠不會走,這樣能屈能伸的人,自是不會這樣回去。
玲瓏不緊不慢繡完那只花瓶,又道:“端碗綠豆湯給她,就說我惦記著,早早給她煮出來的。”
宋秀珠看著遞到面前的小馬扎,她那張保養得宜的俏臉變了顏色。
玲瓏竟然讓她吃了閉門羹!
讓她坐在馬扎上,這看似小孩子胡亂找事,其實這是玲瓏要讓她丟臉。
宋秀珠強忍著,沒讓自己罵出來。這裡不是西府,這是金家的公產,隨便拎個下人出來,就是家生子,甚至還能和老太太搭上關系。
她今天帶了四個丫鬟,除了薈香和蓮香以外,還有兩個三等丫鬟白芍和紅芍。薈香和蓮香跟著宋秀珠有些年頭,學了主子的沉穩,這會子倒也沒有說話。白芍和紅芍卻是頭一回來這裡,看到五小姐竟然打發個低等小丫頭出來搪塞,便覺得正是在宋太太面前表現的機會。
遂指著喜兒的鼻子罵道:“你個不長眼的蠢東西,也不看看是誰來了,
讓五小姐快點出來,親自接宋太太進去!” 喜兒沒見過什麽世面,在府裡時也只是燒火間裡打雜的,看到宋秀珠時原本就是提心吊膽,這會子被紅芍白芍這麽一罵,頓時不知所措,拿著那張小馬扎,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反而是宋秀珠說話了,她瞪了紅芍白芍一眼,轉過臉來,接過那張小馬扎,笑容可掬看著喜兒,眼裡卻沒有一絲笑意:“好啊,那我就坐在這裡等著,五小姐多久才會睡醒啊?”
喜兒強忍著眼淚,白著小臉,搖搖頭,什麽都沒說,轉身進去,過了一會兒便端出一碗冰鎮百合綠豆湯:“這是咱家五小姐上午就吩咐的,讓婢子們特意給宋太太您煮的。”
宋秀珠秀眉微蹙:“五小姐真是這麽說的?”
喜兒比玲瓏還要小些,天真無邪,見宋太太問起,便按玲瓏的原話說道:“五小姐說她惦記著您,這綠豆湯是一早就用冰塊鎮著的,最解暑了。”
宋秀珠心裡冷笑,玲瓏這小蹄子竟是算準了她會過來,好,既來之則安之,這裡人多眼雜,我總不能被人說是和你個小孩子一般見識。
綠豆湯裝在青瓷碗裡,還飄著幾片百合。一直用冰塊鎮著,隔著青瓷碗也是觸手冰涼。
三伏天,正是最熱的時候,這碗綠豆湯看著就讓人眼饞。宋秀珠從喜兒手裡的描金托盤裡端起綠豆湯,幾口便喝完,她正想把空碗放回去,卻赫然發現,就在青瓷碗底,躺著一個用紙剪成的小人兒。
那是桑皮紙。
桑皮紙厚實,韌性也大,即使浸了水也沒有腐爛,而是緊緊糊在碗底,在青瓷碗的映襯下,泛著幽幽的水光。
宋秀珠手裡一顫,青瓷碗險些脫手,她揉揉眼睛,再仔細去看,沒錯,她沒有眼花,綠豆湯喝盡,那個桑皮紙剪出來的小人兒便呈現出來。
而那個小人兒,應該是個小男孩吧,光溜溜的腦袋只有正中間留了一撮兒,剪的是個側影,因此越看越像是個兩三歲的小男孩。
宋秀珠的臉色瞬間變了,就像是這個小紙人一樣,慘慘白白。
她的手像篩糠一樣在顫抖,啪的一聲,青瓷碗掉到青石板上,碗碎成幾片,但那個紙人兒卻牢牢地粗在碗底,嘲笑地看著她。
“太太,您怎麽了,有沒有劃破手啊。”四個丫鬟驚叫著圍了過來,亂成一團。而喜兒則已嚇得呆住,愣愣地怔在那裡。
“你,你,你們看那個小人兒,你們快看啊!”宋秀珠像瘋了一樣,尖叫著推開擋在面前的紅芍,指著青石板地上的碎瓷片。
碎瓷片上什麽都沒有,只有淡淡的水漬,那是綠豆湯沾在碗壁上乾涸後留下的印子。
宋秀珠又揉揉眼睛,還是什麽都沒有。
不對,她方才真的看到了,那個用桑皮紙剪出來的小人兒,牢牢地糊在碗底,她看到了,她真的看到了。
她一把扯過還在發呆的喜兒,指著那幾片碎瓷問道:“你離我最近,你一定看到了,你快說,有沒有看到一個小人兒,有沒有啊?”
喜兒嚇得快要哭出來了,她的手腕子被宋太太尖利的指甲掐得生疼,她哆嗦著:“沒有,奴婢什麽都沒看到,真的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