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他惱火地瞪著面前那個淡然若定的青年,突然拍案而起道:“陳季珍,你禍害了一個烏蘇特勤還不夠,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非得害我?”
陳寶兒隻當充耳不聞,繼續慢條斯理品自己的茶。直到外間一個人匆匆進來,他細細傾聽了片刻,這才抬起頭看著阿布思說:“俟斤,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如果我不來,恐怕你就要帶兵殺到安北牙帳城去了,是不是?不得不說,同羅騎兵確實聞名漠北,可指揮他們的那個人卻著實腦袋簡單了一些。”
話音剛落,他突然往旁邊一閃,剛剛好好讓過了撲上前來的阿布思。見其氣得臉色通紅,他就不緊不慢地說道:“不論是漠北還是中原,最忌諱的就是反反覆複,阿布思,你敢說自己這次沒有動過歪心?大帥對你從來就不薄,可你呢?早在當年,我就知道你素來心比天高,再加上仆固部和同羅部相鄰,就力勸乙李啜拔在你同羅部中動了些小小的手腳。可即便沒有這樣的手腳,這次你以為你能夠扛得住都播的兵鋒?你可知道,就在剛剛,范陽平盧河東三鎮節度使安祿山的使者已經到了,正是其麾下大將侯希逸,特意求見都播俟斤。你覺得侯希逸是為什麽來的?”
阿布思登時色變,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眼見得陳寶兒站起身來,他又有些不甘心地低吼道:“杜大帥若早有安排,為什麽不對我明說?”
“明說?對本來已經砍下小指明志,暗地裡卻在調兵遣將圖謀不軌的你阿布思挑明了說,大帥豈不是瘋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要知道,如果同羅出了什麽事,同羅騎兵固然名聞漠北,大家都肯定很樂意瓜分這支赫赫有名的強軍
阿布思頓時啞然,想到乙李啜拔被長子仆固懷恩逼得回歸夏州,自己的長子雖然沒跟杜士儀這麽多年,可竟然也被迷糊得與其一條心了,他隻覺得自己簡直是做了賠本買賣。他和陳寶兒軟磨硬泡了好些日子,可硬是沒弄清楚杜士儀究竟想要於什麽,也因此更加恐懼杜士儀不動聲色,將自己的大將一個個籠絡過去的手段。所以,當陳寶兒竟是徑直出門的時候,他想起安祿山的使者來了,不禁更是心裡惶然。
隨從都被留在城外,自己被人帶入城中的侯希逸,卻是神色如常,一路上目不斜視,但眼角余光一直在悄悄留意著城中的兵員和戰備情況。盡管他和羅盈乃是昔日袍澤,可如今形式上各為其主,他也摸不透這次漠北大亂究竟是杜士儀早有定計,還是其他什麽緣由,因此不得不多加小心。當他來到城池中央,那整整佔據了一個裡坊的建築時,立刻意識到自己已經到了。
果然,從進門開始,他就現這裡防備森嚴,自己的佩刀亦被人暫時收去,只剩下沒有搜身而已,可左右兩個幾乎是緊緊貼著的護衛,也幾乎斷絕了他任何出手的可能。直到被這樣形同押送似的帶到一座屋子跟前時,這樣的嚴防死守方才告一段落。
“俟斤有請侯將軍。”
侯希逸從容進門,隨著兩扇大門在背後徐徐關上,他適應了一下裡外的光線差別,立刻看清了主位上的人,頓時笑了起來。
“想當年我們分別時,實在不可能想到,竟然會在今時今地如此見面。如果霽雲在這裡,第一任雲州守捉的正副將就都齊全了。”
“是啊,一晃距離雲州重置已經二十多年了,我們分道揚鑣也已經十幾年了。”
羅盈感慨了一句,隨即便站起身來大步走到侯希逸跟前,等到兩個人中間隻隔了最最危險的僅僅一步距離,他才一字一句地問道:“希逸兄,我隻問一句話,今天你是代表誰來的?”
“我當了安胖子這麽多年部下,所以不得不走這一趟。可是,我這一次來,是為了我自己來的。安胖子這個人,狠毒又不失決絕,原本跟著他也不算不好,可我總覺得他對我沒那麽信任。”侯希逸先是把安祿山拿了出來,突然詞鋒一轉,見羅盈全無意外,他反倒好整以暇地抱手說道,“我倒想問你,你這突然進兵,輕輕巧巧拿下仆固和同羅,究竟是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都播,抑或是為了誰?”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羅盈見侯希逸面色大變,突然嘿嘿一笑,“不過我這個人素來知恩圖報,更何況從救命之恩,點撥之恩,再到知遇之恩,我欠了杜大帥不知道多少人情,當然不會只顧著自己。更何況我這次摧枯拉朽,又不是僅僅靠的我一個人本事大帥隻給我帶了一句話,拿下同羅仆固,封鎖南下的所有信路,我當然隻好竭盡全力試一試。好在我悶頭積蓄了這麽多年實力,安祿山又把奚人和契丹推到了我這一邊,勉強也還能堅持一陣子。”
羅盈既然完全表明了立場,侯希逸不禁松了一口氣,也就道出了來意:“實話實說吧,我這次千裡迢迢親自跑過來,是被安胖子派來和你結盟的。之前天門嶺一役,你盡顯都播大軍的戰力,而這次的表現更是震驚漠北。所以,安胖子讓我來和你談一談,如若范陽出兵,你願不願意南下配合?按照安胖子給我的權限,只要你肯出兵河東道,什麽條件都可以談。”
面對這樣優厚的條件,羅盈不禁眼中厲芒一閃,隨即笑容更深了:“他還真是大方。上次我和他要契丹牙帳,他也是痛痛快快滿口答應,這次更是於脆任我所求。可他難道就不怕派了你來,你來得了回不去,屆時他借兵不成,卻還賠了一個你?”
“侯將軍多年經營前往奚族和契丹以及新羅的商路,安祿山早就垂涎三尺,這次借著軍令名正言順地派侯將軍來,自然是打著若借兵成功,則大事可圖;若借兵不成反而賠了大將,他也可以借著保護孤兒寡母,悄悄奪了侯將軍的豐厚家產。至於都播,已經成了大唐上下人人喊打的叛胡,哪怕懷義可汗說他這個三鎮節度使想要反叛,他也可以輕易抵賴,”
隨著這個聲音,陳寶兒從後堂翩然現身,笑吟吟地向侯希逸和羅盈拱手見禮後,他便徐徐說道:“事到如今,安祿山已經不得不反,因為朝中楊國忠容不下他,他不反就只有死路一條。而且陛下對王大帥和杜大帥的態度,對從前的信安王以及張守畦的態度,他應該已經看得很清楚了。不是死,就是被左遷貶斥,還不如轟轟烈烈於上一場。羅將軍,請恕我直言,安祿山請你出兵河東道,我也正好想勸你屆時直取河東道平叛。雲州父老,以及雁代健兒,對杜大帥當年舊政還頗為懷念,只要時機和宣傳抓得好,不是以助安祿山叛亂為旗號,而是以幫助大唐平叛為旗號,屆時大有可為”
羅盈當了將近二十年的一族之主,而侯希逸亦是在平盧雄霸一方,手下除了明面上歸他統領的平盧兵馬,還捏著一股人數在五千左右的精銳私兵,此刻聽到陳寶兒拋出了這樣一個主意,兩人對視一眼,全都驚喜交加。
畢竟,他們骨子裡是唐人,真的舉兵叛唐的話,心裡雖說不會過不去,可終究擔心天意民心。
接下來,三個人便來到了沙盤旁邊,借用這具杜士儀送給阿布思的東西,開始進行計劃和布局。 這一商量就忘了時間,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嬌斥:“阿父,太陽都快落山了,你們怎麽還沒完?外頭范陽節度使府的那些人都快騷亂了”
侯希逸被這熟悉的語氣激得身體一僵,回過頭來見是一個年方十歲許的小女孩,長得和羅盈如出一轍,他愣了一會兒,突然捧腹大笑起來。而羅盈則是有些尷尬,惱火地瞪了侯希逸一眼後,就衝著自己的女兒惱怒地喝道:“無敵,誰讓你擅闖我這議事之所的?”
“我再不進來,外頭就要打起來了,這責任誰負得起?”羅無敵理直氣壯地瞪著自己的父親,見羅盈頓時語塞,她這才昂著頭得意洋洋地說道,“再說,是師祖帶了人回來,阿爺你要是沒工夫,我這就親自帶師祖回都播去見阿娘
“你站住”
看到女兒撂下話後轉身就走,羅盈終於氣壞了,把人叫住後,也顧不得屋子裡還有陳寶兒和侯希逸,立刻三步並兩步地出了屋子。待看到院子外頭赫然是公孫大娘和龍泉,他先是吃驚於這奇特的組合,但很快便明白公孫大娘這是從哪裡來的。
果然,公孫大娘阻止了他行禮的動作,直截了當地問道:“克敵,我是從安北牙帳城來的。晉國夫人托我帶話給你,都播的基業是你和五娘千辛萬苦打下的,杜大帥絕不會以此作為要挾,亦不會視你為附庸。只希望你能夠如從前那般助一臂之力。等到這八方風雷響徹天地之後,再論將來”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