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後退,不,這不是以琛,這個睜著眼,眸光可怕的男人怎麽會是她最喜歡的以琛呢,可是,可是他脖子上掛的是她送給以琛的禮物啊。
她終於發現了,即便在溫柔的人,死了之後也會冷冰冰的,讓人害怕。
“夏初。”
左城過去扶她,她伸手,推開他,顫著手,指著櫃子:“你看,他眼睛都沒有閉上,他一定是在等我。可是我現在才來,他一定等了很久很久。”
左城將她緊緊抱住,手俯在她眸上,乾澀的聲音似乎壓抑了什麽,沉甸甸的:“夏初,別看。”
她伸手,狠狠便推開了左城的手,幾乎跌跌撞撞地撲上去:“不,我要看,他活著的時候我沒能看到他最後一眼,現在不看的話,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左城一動不動了,手,懸在半空,觸了一手的冰冷。
她趴在櫃子上,將白布又掀開了些,伸手拂著那張白得透明的臉,一寸一寸地:“再說,你將他鎖在這麽冷的地方不就是等我來見他嗎?”
指尖,冷得入了骨髓,她開始顫抖,那種針刺般的疼從她的指尖開始蔓延,只是,她不願松手,怎麽能松手,她的以琛啊,為了等她連眼睛都沒有閉上呢。
左城的臉也白了,黝黑的瞳孔放大:“夏初,聽話,出去好不好?”
他伸手去將她的手牽住,卻被她躲開了。
“以琛,我來晚了,你怪我嗎?”手,移到那雙已經沒有溫柔的眸子上,她看著那讓她害怕的臉,卻不肯眨眼,“你一定在怪我,不然為何這麽久了也不肯閉上眼睛,這麽睜著眼睛很累吧,你好好睡會好不好?這次我哪也不會去了,我就在這裡陪你好不好?”
手,一點一點移動,掌心下,那人從前總是柔軟的長睫冷硬,緩緩垂下。
她的以琛,終於閉上眼睛了,她也跟著閉上眼,趴在白色的布上,不說話,呼吸很輕。
忽然,左手被拽起,耳邊,左城的嗓音猛地扎進去:“夏初,你醒醒,他已經死了。”
她抬頭,想說:他死了,為何你還活著?沒說出口,她扯了扯唇角,似乎凍僵了,木訥得很:“我知道啊,他死了,死不瞑目嗎?”
左城好看的眸子染了驚懼,慌亂地好似要碎成各種光斑,他一把將她抱住,拖著她後退:“夏初,不要這樣。”
從一開始便安靜的她忽然發狂一般地掙扎,她幾乎嘶吼出聲:“你出去,以琛他喜歡安靜。”
這般撕心裂肺,這般歇斯底裡的江夏初,左城只見過一次,在七年前,季謙成死的時候。
他怔著,眸子涼的淒楚,她卻對著他的手狠狠咬去。
他沒有動,很久很久,直到她滿嘴的腥味,她才松口,搖搖欲墜地重新走回去,趴下,對著那冰冷的屍體說話:“以琛,我不會再讓你等了。”握以琛的手,慢慢搓著,“不冷了,很快就不冷了。”
“夏初……”左城腳下狠狠一跌,撞在了櫃子角。
“噓。”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別吵著我的以琛了。”
我的以琛……她總會這麽親昵地喊這個男人。
左城大笑了,笑得狠了,眼角滑下一滴晶瑩。
誰會想到,在這冰冷的太平間裡,對著以琛的屍體,先掉淚的會是左城。
她輕喃:“你出去。”
“你出去。”
“……”
一遍一遍,機械地,怔愣地重複。
左城緩緩起身,幾乎踉蹌著,轉身,一步一步走出去,弓著身,他眼角的淚有些洶湧了。
這個男人從來不哭的,這個男人從來不會彎下腰的,這個男人從來不會撇下他最愛的江夏初的,這天,在這冰冷的太平間,他將這些從不會做的事情全做了。
一直未回頭,在門口,左城頓住了,背脊彎得厲害。
江夏初忽然抬起頭,看著那人的背,不吵不鬧地說:“左城,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他冷笑出聲,轉身,將門關上了。
“啊——”
門合上的那一刻,裡面傳撕心裂肺的哭聲。
原來,她不是不哭,只是不願當著左城的面哭。
她大哭了很久很久,然後眼淚流幹了,她就抱著以琛睡著。
兩天,她沒有走出太平間一步,左城一直一直守在門口,哭到沒有眼淚,為了他的女人,他可憐的女人。
第三天,裡面安靜了,左城推門進去,她已經不省人事。
第六天,齊以琛下葬,骨灰灑在了美國的耶魯其爾河裡,江夏初還在昏沉。
第九天,江夏初醒來,左城帶她去了耶魯其爾河,她整整坐了一天。
第十一天,江夏初不認得自己誰了。
第四百五十六天,江夏初對著左城笑,說她是江深夏。
回憶太殤,時隔兩年想起來,江夏初還是覺得疼,像心口被剜開,然後又縫上,然後便空了一塊,補上也疼,不補上也疼。
她還蜷在床上,扯起被子將整個人包起來。
“好冷啊。”夢囈一般輕喃。
似乎從兩年前開始,她尤其畏寒了。
興許是一直被關在房間裡,江夏初整天渾渾噩噩的,左城只是在每天晚飯時間進來看看她,他不說話,只是靜靜守著她,然後到她睡著他才走。
到今天為止,她已經五天未走出房門,當寂寞與漫長成為一種習慣的時候,她便不覺得寂寞或者漫長了。
第六天,她走出了房間,因為秦熙媛。
因為久不見陽光,江夏初的臉很白,側躺在陽台的軟椅上,精神懨懨。
“秦醫生。”
“嗯。”
沉默一會兒,她說:“曾經,除了以琛之外,你是我唯一信的朋友。”
秦熙媛身子滯了一下,轉頭看江夏初,然後一言不發,柔軟的催眠樂,竟也不能軟和這僵冷的氣氛。
還是輕描淡寫的語氣,她繼續:“可是現在。”伸手,擋住微微刺目的陽光,她淡淡說,“我不敢再信了。”
秦熙苦笑,以琛曾說過,這個女人的信任很少,而且隻給一次,她甚至不會責怪,也不質問,她會開始安靜,然後對著你永遠安靜,沒有訴說,沒有叨擾,最後演變成沒有乾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