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疼不疼……多麽溫柔的一句話,軟綿綿的,卻生生剖開了多少人的心臟,很疼。
她不說話,在顫抖,該是疼了。
左城拂開她額上被汗浸濕的發,伸手去抱她。
進叔驚呼:“少,少爺。”
左城動作頓住了。
一個須臾的沉默,驚叫的聲音顫抖的厲害,隻說了一個字:“血。”
左城抬起眸子,只見那天青色的大理石一點一點染上刺目的紅色,鑽進他的眸子,全是觸目驚心的紅,她最愛的白色裙子,已經辨不清原來的顏色。
他眼前黑了,重重跌在地上,一雙黑沉的眸子與地上的人兒一般的死氣沉沉,伸出手,他不敢碰她,懸在空中顫抖。
“沒事的,沒事的,夏初,不怕不怕。”他輕拍她的肩膀,未曾觸碰到他,白皙指尖染了血般紅。
地上的人兒忽然抬眸,一雙不流一滴眼淚的眸子那樣悲傷到讓人不能呼吸。
“你說過他的病與你無關的,你說過會讓他好好活的,左城,你說過不騙我的。”
江夏初的聲音極小,極小,尾音都幾乎消散在空氣裡,卻帶了魔障,直擊左城柔軟的心臟。
左城伸手放在她唇上,輕聲哄著:“乖,你別說話,別說話好不好?”
她眼瞼一點一點垂下,左城將她抱起,輕柔地放在懷裡,那樣如履薄冰。
懷裡的氣息,越來越弱,她張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他看著她的唇,一張一合,是一句話。
她說:“左城,要是我死了,一定不要來找我。”
他大吼:“你要是敢死,我就讓所有人給你陪葬。”
原本閉著眼睛的人,忽然睜開眼,明明是一雙渙散又空洞的眼睛,卻灼亮地好似要燃燒,她伸手,抓著左城的衣服,掌心的血染紅了左城的襯衫:“孩子。”
拚著最後一絲力氣,她說了兩個字,手,手垂下,再也沒有開口。
他抓過她漸進冰涼的手,幾乎嘶吼出聲:“你和孩子,我都要。”
閉上眸子的她,嘴角扯出荒誕的笑,氣若遊絲。
血,還在蔓延,流到左城腳下,鞋子早沒了蹤影,他觸到一地的溫熱。
這一天,左城終於知道有種無能為力,叫做生與死。
此時此刻的左家,到處都是死亡的氣息,生生要扼人咽喉的那種森然,即便是在左家摸爬滾打多年的左右也忍不住直哆嗦,更別說那被臨時拉過來的女醫生。
女醫生四十多歲,是那一行裡的權威,婦產科醫生,也是見慣了血腥生死的,還是第一次遇上這樣滲人的病人家屬,直接腦袋放空,牙關打顫。
左右連忙一腳踢過去:“這是婦產科章曉醫生。”
那個叫做章曉的醫生還在凌亂中顫抖。
只見一直背對著的男人轉過身來,一張臉,第一眼,美得讓人心驚肉跳,第二眼就心肝發顫,然後再也不敢看第三眼。
短暫的沉默,一雙美得更像畫作的手揚出來,白色的指尖,擒著黑色的槍。
“裡面有兩顆子彈,少了一條命,你便賠上一條。”
章曉醫生雙腿一軟,險些跪倒,大腦放空幾秒,顫抖著手接過了槍。
一輩子沒摸過那玩意的婦產科大夫,鬥大的的汗珠子沒停過,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左家的大門豎著進來容易,豎著出去難。
最後,婦產科大夫是被左右拽進房間的。
江夏初房間的門開開合合,幾個護士進進出出,一盆一盆染紅的血端出來,一點一點染紅了門口男人的眸色。
隔著半近不近的距離,左家上上下下閉氣凝神,連一貫好動的左右也安靜老實地詭異。
忽然,守在門口的左城轉身,一眼冷光落於左魚,眸色還未褪去紅色。
“左家不養無用之人,是我對你太仁慈了。”
像感歎,像無奈,像罪責,像自嘲……說不清情緒的一句話,淡淡的,不見血腥、不見陰鷙的狠。
左魚撲通一聲,重重跪在地上,伏地:“左魚有罪。”沒有絲毫怨尤,亦沒有絲毫不甘。
“走吧,今後你便不姓左。”
還是不溫不火的聲音,唯有暗紅色的眸子冷若不暮的雪。
左魚雙肩微顫,張張嘴,沒有說話,起身,站得筆直,然後轉身,毫不拖泥帶水。
左家之人,除了死於背叛,從未有人這樣離開過。
剛踏上階梯,身後男人嗓音沉而冰冷:“有怨嗎?”
“沒有。”
擲地有聲的四個字,說完,左魚轉身,走至左城前,攤開掌心:“她不希望我給先生,這是我最後一次忤逆她。”
手中之物交予左城,左魚毅然離開,一直挺直著背脊,帶著左家之人的驕傲與姿態。
那是一張皺巴巴的紙,白色的,印著淡淡青色花紋,是江夏初最喜歡的江洲宣紙。
左城打開紙張,躍然紙上的字跡娟秀斯文,那是江夏初的字體。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出自詩經·唐風,葛生悼念摯愛亡妻之作。
二十八個字,很濃重的筆墨,看得出來下筆之人有多用力。
終究是錯了時間,晚了。
左城轉身,推開房間的門,然後一直守到了這一天的地老天荒。
江夏初醒來的時候,天黑,夜裡沒有星星,房間裡隻亮了一盞燈,寂靜極了,聞不見呼吸,只有點滴聲不疾不徐。
她掀開眸子,黯然無痕,像死去的秋水,眼前,是男人極好看的眉眼,些許頹廢,她卻映不出一絲倒影。
“夏初。”
左城的聲音嘶啞極了,埋首在她脖頸,胡渣刺人,僵直地抱著她,在她耳邊喟歎:“醒來就好。”
左城一雙總是黑沉沉的眸子,眼瞼處濃重的青黛,輕輕合上。
整整兩天,江夏初不曾睜眼,他不曾閉眼,終於,一顆不安的心放回腹中。
“孩子。”她遲疑了一下,捧著左城的臉,眸光相視,“孩子,還在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