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於天正十四年十月二十七赴大坂城,正式和豐臣秀吉見面。
隨家康前去的有本多忠勝、神原康政、阿部正勝、永井直勝、西尾吉次等,余部則留在京城。家康獻良馬十匹、黃金百錠、金星大刀、縐綢百匹。秀吉回贈以白雲茶壺、三好鄉產的大刀、名刀劍師正宗所鑄短刀、大鷹,另外當然還有五彩陣羽織。
贈陣羽織一事,二人早已商定。秀吉故意問家康想要什麼,家康道:「大人的陣羽織!」
在座一百餘人,莫不驚詫不已。家康身後,年輕的鳥居新太郎幾乎失聲笑出來。秀吉佯作毫無準備,驚道:「陣羽織?不可,這是我的戰袍,怎能與你?」秀吉瞪大眼睛的模樣令人叫絕,這比其後在大坂秀長府上演出的狂言劇更是有趣。
見秀吉瞪起眼,諸將不解其意,紛紛探身出去,全神貫注觀察事態變化。家康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走到秀吉面前。新太郎立刻定了定神,要謹慎啊!他突然想起先前在家中庭院看見的蛙,此時的家康,有如一隻蟾蜍,而滴溜溜轉動眼珠子的秀吉,則似一隻大王蛙。
家康道:「家康一見大人的陣羽織,便欲把它披在肩上。」
「你是何意?」
「家康此次帶兵進京,也正是想告訴關白大人:您此後不必再穿陣羽織了。」
「哦?」秀吉又瞪大眼,「各位,德川大人竟要我脫下陣羽級!」
當他見在座諸人都已明此中意味,遂就勢脫下陣羽織,道:「啊!豐臣秀吉有好妹婿啊!聽你如此肺腑之言,秀吉豈能不將它給你呢?好,哈哈哈!」
秀吉與家康的雙簧天衣無縫,觀者無不信以為真。知道真相的唯新太郎一人,可此時連他都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秀吉令他折服。當然,在座諸人莫不為此感慨良多:這並不比取天下易啊!
千宗易在秀吉引以為傲的天守閣請家康品茶,新太郎隨行而去。他一直切切告誡自己,不能大意,卻仍然思緒紛亂。對於年輕的新太郎來說,想學的事、想知的事,實在太多太多。他以家康侍童的身份,得以在所有的場合細緻觀察秀吉,也可看到家康怎樣與這位名震天下的關白周旋。德川眾人只他有此機會。這恐是新太郎一生的秘密,他一輩子也不敢告訴他人。可是,經這次歷見,他何止成長了十年!
秀吉是否不想提本多作左衛門的事了?家康要替作左衛門辯護嗎?石川數正會不會在家康面前出現?看似握手言和的家康和秀吉,真的發自內心地相信對方?新太郎很想搞清這些疑問。而大坂城的規模、秀吉的排場、天守閣的雄偉,都讓這個年輕人大開眼界。
秀吉曾在秀長府上提過的關於他的事,秀長怎樣帶女兒來,又怎樣退下的事,便漸漸模糊了。
此後兩日在大坂,三十日回京。在內野的聚樂第,家康的下榻處已經完工,夜以繼日趕工的藤堂高虎等人,早已備好一切。這一夜,席上有家康、藤堂高虎、酒井忠次和神原康政。秀吉又提起新太郎。
「怎樣,家康喜歡嗎?」秀吉環顧洋溢著木香的書院,很自然地坐在上座,彷彿在自己兄弟家中一般。「高虎為了你,頗為辛苦啊!是嗎,高虎?」
「多謝藤堂大人。」忠次代家康謝道。
「好。哦,忠次乃左衛門尉嗎?」
「是。」
「此次我會奏請皇上,請他給你左衛門督之職。左衛門督乃從四品,可對?」
「對!」
「康政,你敘任從五品下式部大輔!」
「多謝大人。」神原康政道。
「敘任之事甚是麻煩。但五日內就會有敕命任家康為正三品中納言。可還有新太郎哪!」秀吉從容道。
新太郎大吃一驚,聽得秀吉繼續道:「新太郎肩負重任啊!秀吉相信自己的眼力,我的侍臣便無一人如此端正,如此能忍耐。」
他轉而問家康:「怎樣?可讓他入贅秀長家嗎?」
新太郎大驚。看來,秀吉要他做秀長的女婿,乃是一種褒獎。得到褒獎自然不無欣喜,可是這裡和家鄉畢竟完全兩樣。若果真成了秀長的女婿,定會被岡崎和濱松的人當成背叛者。主公會怎樣回答呢?新太郎琢磨著,心怦怦跳個不停。
「我乃實言!」秀吉繼續道,「我一直在認真察看新太郎!二十八日的猿樂表演,從辰時開始,到晚上才結束。那麼長時間,他的大刀絲毫不斜。膝是鐵,肘是鐵,他的心也是鐵!日後可叫他鐵肘新太郎,怎樣?」
「多謝大人的一片好意。」家康輕輕道。
「咦?回得頗含糊啊!秀長之女乃是我侄女,新太郎可以女婿的身份繼承家業啊!他將來的官位,恐不在忠次和康政之下。」
新太郎胸口一熱,但秀吉是在問家康,他不便開口。可是,十七歲的新太郎做夢也沒想過能坐到長老忠次、康政等的上席。「若主公應允,就留下來吧!」他胸中澎湃不已,暗道。家康只是頻頻點頭,不言。
「喜事接二連三,讓秀吉再高興一次罷。」
家康的凝重令當場諸人有些焦躁不安。「有何不合適之處?」秀吉斂笑道。
「大人見諒。他父元忠乃我家臣,其性情耿直如鐵,實乃頑固之人。即使對家康,只要未解吾意,便不會從命。」
「哦?家康的意思,是你也不能做主?」秀吉佯驚道。
「正是。」家康凜然道。
「好!那麼便把元忠請來,我當面問他。除新太郎外,元忠還有其飽子嗣嗎?」
「有。」
「好!把他叫來。」家康轉頭對神原康政道:「這是關白大人的命令,康政去吧。」
康政卻未慷慨回話,氣氛頓時有些尷尬。秀吉本以為家康會立即欣喜地答應,他以籠絡他人為最大樂事,有時甚至因此強迫別人。
新太郎從康政去請父親之時起,就覺事情比較棘手,一時屏住了呼吸。倘若只要秀吉喜歡,就把德川氏歷代家臣之子一個個都要過來,德川氏不日就會被挖空。新太郎是否有朝一日既做不了秀吉的家臣,也做不得德川的家臣?
家康和秀吉若無其事地轉談別的話題,可新太郎內心還在顫抖。倘若秀吉是想以此削弱德川氏,才要他離開主公呢?主公也似覺察到此,方才未痛快應允。但,若父親心懷感激地應允了呢?此事非同小可啊!
新太郎很長時間都聽不進眾人在說些什麼,一直在想那看似他自己的、實則關乎全局的大事。若開了這個先例,今後恐誰也不能再拒絕秀吉的類似要求了。到目前為止,一切都比預想中順利。主公甚為滿意,秀吉也頗高興。若因此事而傷了彼此和氣,自是大大不吉。
本多作左衛門與大政所之事亦便是如此。秀吉不提,或許是想尋得更大的籌碼,若真是那樣,豈非大事一件?而父親對作左衛門的事卻是一無所知。
「鳥居彥右衛門元忠參見關白大人。」
新太郎看到康政身後的父親,堅定如鷹,好像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會沉著如水。但名震天下的兩位豪雄在前,他無法與父親商量。
秀吉不再和藤堂高虎說話,對元忠道:「彥右衛門,秀吉對你有所求啊!」
「大人對在下何求?」
「我要的,可不是什麼物什。」
「還請大人明示。」
「哈哈,你可能想不到,我想要你的兒子鐵肘新太郎啊!」
「新太郎?」元忠兩眼炯炯放光,瞥了愛子一眼,詫異地看著家康。
「元忠,大人看中了新太郎。」家康道。
「啊?」
「關白大人意欲讓參議將他招贅入門,讓他繼承家業。可是我亦不能擅作決定。我巳告訴大人,你生性固執,不會盲目聽從我的命令,大人才要當面詢問於你。把你的想法告訴大人吧。」
秀吉笑著擺擺手,「不不,不是要聽你的想法,是要你爽快答應我。」
新太郎不由又屏住了呼吸。鳥居元忠驀地怒形於色。他和作左衛門一樣,不欲費心去忖度秀吉的心思,因為他很是明白,若是過分為人考慮,自己便將毫無退路。他大聲道:「大人讓在下大為吃驚!」
「你答應了?」秀吉立刻追問。他不是沒看見元忠臉上的怒氣,卻視若無睹。家康亦吃了一驚,抬了抬眼皮,屏住呼吸。
「鳥居一門感激不盡,但此事卻棘手得很。」元忠冷靜道。
「此話怎講?」
「若是次男或三男,在下自當欣然從命。可新太郎乃長男,要繼承敝家業,確實很是為難。」
「彥右衛門!你家的普通孩子我當然不要!為將來有益於豐臣、德川兩家,我才要出類拔萃的長子。你真不夠爽快!」
「在下知大人會如此一說。承蒙大人錯愛,但在下以為,新太郎不過一個孩子,實乃大人過獎了。」
「哦?不過,這人我是要定了。」
「這……」元忠仍不鬆口。
「還是不應?好生有趣!鳥居彥右衛門乃德川柱石,既是不允,定有你的道理。罷,將你能讓我豐臣秀吉接受的理由擺到桌面上來!」
場面頓時僵住!
新太郎咽了一口唾沫,極為擔心。父親是有名的老頑固,而對方乃是掌有生死大權、具稀世智慧韻天下人!不可讓父親陷入慘境……
「好!」彥右衛門道,「在下不想讓自家孩子給人添麻煩。請大人見諒!」
「彥右衛門,你對自己的孩子如此沒有自信?」
「是,恐是大人疏忽了,犬子有些殘疾。」
「殘疾?」秀吉笑鳥居元忠情急之下的胡言亂語,「我竟未看出啊!他體格健壯,耐力很強,舉止大方,頗有教養,怎生說身有殘疾?嘿……究竟殘在何處?疾在哪裡?我傳名醫替他診斷。家康在此,你不必隱瞞,說吧。」新太郎緊握大刀,腋下冷汗直流。
本性耿直的人隨時會因直言不諱而讓人扭心,但聽了元忠之言,秀吉對他更是歡喜有加。「莫要有顧慮,通通說出來。彥右衛門,新太郎殘疾在何處?」
「這……實在……最關鍵的地方。」
「什麼地方?」
彥右衛門額上汗珠涔涔,道:「性子。」
「性子?哦,你是說他個性古怪?」
「是三怪!」
「這倒未看出。怎生個古怪法?我也可傳天下名醫診治。」
「此乃頑症。」元忠蹙起眉頭,傾身出去,「既然大人苦苦相問,在下便直言相告。在下教導新太郎要一心忠於德川氏,以致太過執著,使他認定天下眾人皆是德川之敵。」
「眾人皆是敵人?」
「是。此舉定會麻煩不斷。還望大人可憐犬子,請讓他留在三河,做個忠義之人。」
「哦。」秀吉沉吟,旋大聲嘆道,「家康,聽清沒有,你的家臣好生令人羨慕!」
家康鬆了口氣,低首不語。新太郎把視線自秀吉移開。看來,被逼到絕境的父親似乎已渡過了難關,可是,若秀吉再發威呢?因他還未表明要放棄。
「嗬,這便是理由?」秀吉苦笑道。
「是!」彥右衛門肯定地回答,但他馬上又疑惑起來了,秀吉應動怒才是,便立刻道:「既如此,就請大人收回成命,若是小姐願意嫁到敝家,鳥居一門自深感榮幸。」
新太郎又吃一驚,此話並無惡意,不過,這可是父親向秀吉發難啊!秀長畢竟只此一女!
「嫁到你家?」
「是。」
「哦?甚好,就這麼辦,誰讓我如此喜愛新太郎,就這麼辦了!」
新太郎的婚事就這樣怪異為結,仔細想想,真是有趣得很。
家康瞪大眼睛注視著秀吉。新太郎也全身發熱,回想先前一提秀吉,便與「謀略」二字連在一起,此時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他對秀吉佩服得五體投地:畢竟是人上之人!但自己真的像秀吉評價的那麼前途無量嗎?新太郎雖佩服秀吉的坦蕩與器量,卻也絲毫未改變對主公的看法。這正應了父親的話——三河武士,有著鐵一般的忠心。
未幾,秀吉便離去。可能是因為彼此有好感的緣故,家康和負責照料他起居的藤堂與有衛門高虎一直暢談未息。
「這刀贈大人,以答謝你近日照拂。」家康把長光刀贈予高虎,高虎如孩子般興高采烈,連連致謝后而去。
翌日,細川藤孝進京。秀吉舉行茶會招待他們,藤孝和家康之間似也甚為融洽。
十一月初五,依預定計劃敘任,七日正親町天皇遜位,后陽成天皇受禪,八日,家康便要離京歸國了。此間秀吉始終不提本多作左衛門一字。
七日夜,家康去尚未竣工的聚樂第秀吉房中辭行,秀吉才終於談及此事:「本想留你多住些時日,可由於母親諸事,我不便多挽留你。早些回去,和她說說京里的事,然後儘快把她送回來,以了我的牽挂。」
「是。」家康回道,「回岡崎在路上需要三日,本月十二,太夫人便可啟回京了。」
秀吉微微點頭:「我不說你也知,不可讓本多作左護送。」
他說得漫不經心,卻突然之極,嚇了新太郎一跳,家康竟有些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大人說什麼?」
「不可讓本多作左護送。有的人老人家喜歡,有的人她不喜。她對井伊兵部便喜愛有加,就由井伊護送吧。」
「哦,好。」
「老人家一生氣,可能會說些什麼,到時我便不免斥責作左。嘿嘿,最好還是莫要讓他到我面前來。」
家康額上汗珠微滲,恭恭敬敬施了一禮,無話可說,秀吉也沒再深談此事,便立刻把話題轉移到了九州戰事上。
主公心中不好受!新太郎看得出來。走出秀吉的房間,在回下榻處的途中,家康步履沉重,不停嘆息。踏著霜地上的新草席,進入大門時,他終於道:「新太郎!我頗難承受啊!」
新太郎不大明白,主公奠非是指作左衛門的事?他本以為那事已經完結了。
新太郎疑惑地持刀進入房中。茶屋四郎次郎正在候著,他是前來辭行的。家康對他也是同樣的嘆息:「清延,我有些承受不了啊!」
「大人是說,關白大人要您一起出征九州?」
「不!」
「那是什麼?」四郎次郎不解地坐下。近侍為了明日起程,都去準備了,房中只有他們三人。
「清延,鑒定刀劍的行家本阿彌光二父子……」家康輕聲道。
「光二和光悅父子。」
「我回去后,把他們中的哪一個送到小田原去呢?」
新太郎不明何事,茶屋好似也不明,儘管嘴裡應著,卻滿臉疑惑。本阿彌家當家的乃是光二,他和家康是老相識,家康在駿府做人質時,他們就很是要好。光二乃是刀劍鑒定宗師,平常做些裝飾、打磨的生意,兼買賣刀劍,故父子常出入各地武將府邸。茶屋猜測,讓光二父子去小田原,莫非是令他們去打探小田原北條氏的消息?
家康皺眉道:「九州戰事,最遲於明年夏日便當結束。」
「哦。」
「然後定是小田原。弄不好,他便要爬到我頭上。」
茶屋眼睛瞪得更大了:「那麼,他未明言出征九州之事?」
「我暗中察看,思量已久,若單獨戰小田原,必會費些周折。」
茶屋咽了一口唾沫。新太郎也吃一驚,他這才明白,家康是為此事嘆息。只聽家康又道:「若我和小田原一戰,必是兩敗俱傷。關白即使無從中漁利的企圖,但我們變弱了,其勢自另當別論。畢竟……他始終視我為眼中釘。」
「哦。」
「可是,在結束九州戰事後,我還得聽從關白的命令。他便愈發強大了。」
「那麼,最好不與小田原一戰?」
「若能如此,」家康突然改變語氣,「關白未斥責作左。若他責怪,我反而會寬宏作左。」
新太郎更為驚心,主公承受的某些壓力,他並未留意。主公與秀吉二人一見,不分伯仲,秀吉乃人中龍鳳,主公亦非池中之物。可是,主公為何嘆息連連?
家康的擔憂,自非新太郎所能明白,可是新太郎卻在主公與茶屋四郎次郎的對話中窺到點滴:連對大政所如此無理的作左衛門,秀吉都不加以斥責。其原本就不主張以主力征伐九州。但若他令家康前去,家康定會尋理由推辭。
可秀吉似已看穿了家康的心思,一言即定:「征九州我去便可。」他還若無其事地托家康鎮守好東方。家康放心之餘,自當思慮小田原了。
小田原北條父子能否認清大勢,甘對秀吉俯首稱臣?否則,必得一伐。如此,秀吉定會令家康獨力前去征討。然北條氏直乃家康女婿,其父氏政亦有意與家康聯合,同秀吉一決雌雄。如此一來,家康必在秀吉或北條父子之間作出選擇。對這些,新太郎再清楚不過。
家康卻似已將目光放得更遠。作為敵人,秀吉目下已是如日中天。他平定九州之後,勢力會更加壯大,故斷不能與他對抗,只剩征討北條父子一途了。到那時,若被迫獨力出兵,兩強相遇,北條自會大損,家康亦會損兵折將,目前局面斷難維持。故,小牧之戰以來始終讓秀吉頭痛的德川氏,即使尚未敗滅,也自衰弱到可等閑視之了。家康可能正是憂心會有那一日,方才嘆息。
「清延,」家康低聲道,「以刀劍之事為名,派本阿彌父子中一人去小田原,暗中說服他們認清天下大勢,以蒼生為重。天下的統一與太平畢竟是萬民的呼聲。故,現在並非輕動刀兵之時啊!」
「遵命!這也是北條氏安泰的秘策。」茶屋道。
「另,能否爭取到世人中敬重者的支持?非兵家武士,而是能說明天下大勢及太平前景的有識之士,如那些與朝廷和諸大名有交往的茶人,德高望重的佛門中人也不可忽略了。此事便託付與你。」
新太郎對家康的話又甚不明,為何武將憂心之時,不以兵法家自居,卻談什麼有識之士?茶屋四郎次郎也覺疑惑,不明大方之家遭遇麻煩時,為何不以兵法家為友,單重有識之士?
「清延,我在京中的朋友,只有你和本阿彌父子,此後可得多些人才是。」
「在下也有同感。」
「因為你,我便能了解堺港民心,這便是鏡鑒啊。」
「是。」
「單如此,自是不夠。從今以後,我若經常上京,與關白議事,就當知天下大名的狀況才是。」
「那是當然。」
「另,只有伊賀、甲賀的人還不夠。」
「此事在下早就提過了。」
「人哪,一定要知對方真實的想法和心性,必知什麼人讀何書,什麼人有何念想。如此方能在談古論今時,不貽笑大方。」
「大人!」
茶屋向前膝行一步,看了新太郎一眼,低聲道,「此事得與堺港的蕉庵先生合計合計。就說茶屋四郎次郎生活圓滿,突發奇想,決定開始研習學問。這麼說,蕉庵先生當不會疑心。」
「這是順應時勢啊!我要誇讚你才是,了不起。」
「那麼,四郎次郎便先拜京都頗負盛名的藤原惺窩為師。」
「好,你是身先士卒。」
「是,同時我可以向他推薦大人,為天皇講學,為日後鋪路。」
家康一本正經點著頭:「這麼一來,也迫使我鑽研學問了。」
「是。」茶屋四郎次郎又向前膝行一步,聲音更低了,「若有人瞧不起關白大人,唯因他不學無術。」
「噓!」家康阻止他,「且不可這麼說。此事就託付於你了。」
「是。不才不過隨便說說。我打算先隨惺窩學漢學,再向清原秀賢等學習國學。長此以往,自然就能與五山學僧有些聯絡。此後要談論古今興衰成敗,便有了些根底。」
家康道:「武道之後,是學問之道、風流之道……這些都是我應選擇的活路,另,若遇被塵世埋沒的名醫,也要挖掘出來……」
新太郎始終在靜聽,思索他們二人話中深意。
茶屋四郎次郎辭去后,家康才完全放鬆地伸個懶腰,對新太郎笑道:「怎樣,鐵肘新太郎,這一回來京大有收穫吧?」
「是,長了不少見識。」
「感受最深的是什麼?」
「征討小田原。」
「哦!若明白了,就可避免一戰了。」
「主公是說,關白大人會讓我們獨力去征伐小田原?」
「哈哈,可能會,也可能不會。」家康道,「你父親真是大智之人!竟說你乃是殘疾,哈哈哈。」
「當時小人著實嚇了一跳。不過,這也是一個經驗,我便要照父親所說,成為真正的忠義之士。」
「新太郎,你覺得濱松的夫人怎樣?」
「夫人與大政所相逢,定會很高興。」
「只有高興嗎?見面時,離別始……我們回去,她們便又天各一方了。女人真是可憐啊!」
「是。」
「我一回去,馬上築城。」
「築濱松嗎?」
「不,駿府,這亦是為防備小田原。日後我搬到駿府,把夫人送回來,至少要讓她待在大政所身邊。」
「那麼關白大人能同意嗎?」
「關白要去征討九州,而我是要往東。駿府離大坂遠過濱松,愈遠就愈接近……送夫人回京,是念及她們母女情深。」
新太郎似懂非懂,唯有噤口。家康令茶屋所做諸事,他逐漸明白了。可是為了親近,反而住到比濱松更遠的駿府,並把夫人送回京城,這又是為何?新太郎估計,此舉可能是要激怒秀吉。
「新太郎,明日一早出發,去歇息吧。」
「是。」
「這一趟諸事順遂,夫人和大政所也終於見了面。」
「是。」
「你和作左都完成了任務。你父親、康政、直政也都……一個嶄新的時代就要來了啊!」
「是。」
「德川家康乃關白豐臣秀吉的內家兄弟,而非家臣。世人可能會認為我有依附之意,但為了天下蒼生,受些委屈又有何妨?」
「……」
「要守護好天下,就當特別關注關白。若忘記此,便愧為新時代的人!」家康眼中掠過一絲憂慮,起身如廁去了。
為明早的出發,四處亂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