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序之鱗 第一千一百六十四章 混亂中的秩序（三）

奎斯站在一旁，健碩的雙臂相互交疊，吞吐出來的氣息猶如一條蒸汽般的卷狀怪物。他悠然自得，默不作聲，但那雙黝黑的眼睛總是來回掃視著周遭，不會放過任何角落。

甲板之上，兩人中間擺著一個保險箱。一塊呆板無趣的灰色立方體，置於四隻爪形小腳之上，其中一隻腳有些開裂，這是從已故麥西烏斯郡長大宅裡“借”來的一件盛放器具。

保險箱的側面鑲有絲線裝飾，工藝精美別致，圖案呈螺旋狀和漣漪狀的樣式。頂部圍有幾圈同心凹槽，在最深處，也就是哈拉蒙德擦洗不到的地方，仍然留有一小塊乾涸的深色血跡。

船兒繼續向城市深處航行，石油原料和機械設備的氣味直衝入冷峻的天穹。半數的工廠依然在工作，噴吐而出的煙霧縈繞在城市上空，如同一件墨黑的浩大鬥篷，把頭頂上的星星都遮蔽掉了。

“戈林多來不了，他太顯眼了，會被人一眼認出來;老威瑟也不適合來這邊，他太老了，這裡工廠排放出來的廢氣會熏壞老家夥的雙肺。”奎斯用一種對稱的句式說著話，偽裝成年輕銃士休·胡德之後，他習慣了這種說話方式。

哈拉蒙德輕輕拍了拍保險箱。“問題不大，”他說，“可關鍵是，咱們接下來怎麽用這玩意兒去換點錢出來?給疆國造成大麻煩惡魔的一截斷尾，一般人收不起它，收得起的也不是一般人。”

“誰告訴你，咱們要找一般人了?”奎斯嬉笑道:“我認識的一個朋友，怎麽會是一般人?”

碼頭快到了，電氣石燈照耀著，在黑暗中發射出明亮的光芒。船員們紛紛動員了起來，大夥減慢航速，用呼喊與碼頭人員計算距離，然後一記閃光伴隨著尖聲的轟響，幾根固定纜繩的岩釘自動拔地而起。粗壯的纜繩由絞盤拉動，將波濤中的船隻拖到停泊位置，這使得整個船體顫顫抖抖，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他們如幽靈般從碼頭上悄悄溜走，兩人用一根臨時的繩帶抬著那個保險箱。船長收了好處費，因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高聳的燈柱在考爾格裡德的大街小巷上排列開來，燈柱頂端閃爍著煤油燃燒發出的光亮，在濃霧中照出一條通路來。下一個街角處，一位兜售面罩的小販正在高聲吆喝著。

奎斯扔給那小販兩塊絞成六分之一大小的銀方幣，從攤位上換得兩副面罩。那小販臉上所佩戴的是一種能夠遮蓋全部臉龐的、“大眼睛”形製面罩，而這些則是更輕薄的款式。

“據說現在大街上的人都戴這玩意兒。”奎斯一邊說，一邊將面罩順滑地蓋到嘴巴和鼻子上。“時尚這東西真是一頭捉摸不定的怪獸，您說是吧，這位女士?”

“他們的面罩全都中看不中用，沒有配備上等的過濾器。”小販的聲音從面罩裡傳出來，又尖又細。“我的面罩裝了最好的過濾裝置。”

奎斯調整面罩的時候，哈拉蒙德先一手托著保險箱，再交換位置以便戴上自己的面罩。然後兩人繼續趕路。先前在碼頭上，他們在一幅髒兮兮的城市區域劃分圖旁邊記下了各條路方向，於是他們就跟隨著這些指示朝城區更深的地方前進。

此時，天色已晚，街上幾乎沒有了什麽人。一些高個子的身影從黑暗中浮現出來，似乎長著一雙修長而消瘦的腿，然而這只不過是點燈工人而已。他們踩著“滴答滴答”作響的機械高蹺。這東西在別處都已是稀罕物，唯獨在埃賽勒姆不算罕見，每一條金屬“脛骨”上都塗抹了火紅色的圓圈。

他們穿過蜿蜒彎曲的大街小巷，沿途出現了十幾處相同的標記，有的印在各家店鋪上方的昭示牌上，有的乾脆直接橫七豎八地塗鴉於磚牆。有些圖案相對清晰整潔，可以發現這原來是一個輪齒精密的齒輪。而正是循著後面那種齒輪標記，他們才找到了奎斯記憶裡那個“老朋友”開店的地方。

那是一家很小的店鋪，隱藏於層層光影迷霧之中，而最鄰近的那根燈柱的玻璃罩子還被敲碎掉了。卷狀的煙霧從屋頂上的小煙囪裡冒出，油黃色的燈光從窗戶欄杆的縫隙中漏出。不過大門上沒有露出什麽光線，那是一面非常厚實的板材，用鐵條加固，看起來更適合監獄和要塞。

“騙子總以為每個人都想要欺騙他。”奎斯一邊說著，一邊把面罩扯下了掛在脖子上，“類似的邏輯在陷阱大師身上也適用，考爾德總是多留一個心眼，提防著看得見或看不見的陷阱。”

伴隨著“砰”的一聲悶響，他們把保險箱放到了鵝卵石地面上。門上有一個裝飾華麗的門環，形似一片下頜，在原本樸實無華的門板上顯得有些突兀。奎斯裝模作樣地哈了哈手，那樣子是說他覺得有些冷，不想去碰冰冷的門環。

哈拉蒙德伸手抓住了門環。這時，門環上方突然彈出了第二片隱藏的“下頜”，正好把他的手腕夾個正著。他往後退縮，但無濟於事。哈拉蒙德低頭觀察了一下，看看自己陷入的是何等窘境，才發現這“嘴唇”已經變成“笑臉”。

“幸好這東西沒裝牙齒，”奎斯說。

哈拉蒙德無奈地撇了撇嘴，他知道這多半又是自己這個冒險夥伴的惡趣味了——雖然休·胡德在做經事時從來都很靠譜，但如果僅僅是一些些無關緊要的小事，這個銃士則偶爾會捉弄下別人。

此時，從門背後傳來一陣腳步挪動的刮擦聲，接著張開的房門縫隙中露出一隻戴著伸縮眼鏡的大眼睛。“八小時工作製懂不懂?現在是下班時間。”抱怨聲從門後傳來。“還有你是誰?”

“一個左手非常有用的人……但因凍瘡骨折已大不如從前了，”奎斯從大門側面站了過來，好讓門後的人看清自己的長相，同時替哈拉蒙德回答，“親愛的考爾德，這是我的冒險夥伴……你能不能先把他從門上解下來?說真的，我帶了點好東西過來找你幫忙。你懂的，有償幫忙”

只聽一聲低沉的“哐啷”從其內部某個裝置裡發出，接著“下頜”便打開了。哈拉蒙德縮回了他的手，可憐兮兮地搓揉那青筋暴出的手腕，冰冷的金屬已勒出一條略帶紫色的凹痕。

“休·胡德，戈林多告訴我你現在叫這個名字，”半身人陷阱大師打開了鐵門上的鉸鏈，把兩個人讓進加裝了暖氣片的、熱騰騰的店鋪裡面，“我在門上設置的那個陷阱怎麽樣?它的設計靈感就源自你給我講過的那個故事——每到冬天的時候，家家戶戶的鐵門上時不時就會粘上幾個因為好奇，所以用舌頭舔鐵門的小孩——哈哈哈！”

“有麽?好吧，或許有，不過我沒有舔過鐵門，”奎斯眨了眨眼睛，漫不經心道:“我們來這裡是想讓你幫個忙。瞧見那個保險櫃沒有，裡面裝了點東西可以賣出個好價錢。”

“那東西裡面有陷阱，還是你想讓我幫忙把它打開，你打不開那個保險櫃?”考爾德為兩個客人端來了一罐用壁爐裡的余燼煨熱的酸梨湯，裡面加了一些蜂蜜，對於保護肺髒有些好處。

奎斯接過分給自己的那杯酸梨湯，擺了擺手道:“那倒不至於，這是個用來盛放煉金材料的魔法保險櫃——相信你也看出來了——裡面裝著點來自惡魔的材料，那隻惡魔又恰巧與最近在塔普特疆國內鬧得很厲害的魔災又直接聯系，我們想要在埃賽勒姆將其出手，所以想問問你有沒有門路。”

考爾德遲疑了一下。“隨我來。”

說完，半身人就從馬甲襯衫裡掏出了一塊懷表，打開之後撥弄了兩下指針。接著，這座店鋪就跟活了起來似的，隱藏在牆壁內的看不見的銅輪轉動起來，驅動著鐵門和窗戶後面的那些閂子各就各位，將整座店鋪的安全系數提高了好幾個兒等級。哈拉蒙德和奎斯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切。

“這是侏儒的城市供能技術， 接入到城市核心能源網絡的商鋪和住宅，只要戶主有能力自行設計和製作出相應的機械結構，並且交得起能源使用費，那麽他們就都可以改造自己的不動產。”考爾德向他們解釋道，然後有指了指地板:“店鋪下面的地下室是我的工作間，咱們下去談。”

跟隨著半身人陷阱大師，身高超過前者兩倍的奎斯和哈拉蒙德，亦步亦趨地走下一個螺旋狀的扶梯，來到了考爾德的工作間。

數盞油燈送出黃色的光，令那些散落擺放在工作台和牆上的物品都拖曳出奇形怪狀的影子，有光亮纖細的鑰匙、鉤子和粗針，瞧上去好像是一把手搖的鑽子。已切割開的一些機械構件就擺放在完好未損的“鄰居”旁邊，被放在一堆零散的連杆、齒輪和彈簧裡頭。

工作架子從地板一直搭到天花板，上面存放著數百種形式不一的機械構件，它們有大有小，有光滑有尖銳，有廉價銅料也有華美白銀，還包括介於二者之間的所有品類。

“埃賽勒姆還是不錯的，保留了許多侏儒科技。而且這裡的統治者據說還去過君臨城深造，吸收了君臨城那所大學的先進科技理念和兼收並蓄的思想。我在這裡找到不少有意思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