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不知這是何處,應懷真有些張惶,小唐將她抱到里間兒,小心地放在美人榻上,便道:「不必擔心,這兒是王府遊園歇息的所在,此刻眾人都在前頭飲宴,無人來此,你暫且在這兒坐會兒。」
大概是看應懷真雙眼骨碌碌地,透著一股不安,他就又笑道:「你聽話,且乖一些。」
應懷真不免低下頭去,小唐出了門,往下一看,果然見一個王府的僕人經過,小唐便喚了他一聲。
那人聞言抬頭,認得是世子妃的兄長,便忙跑到跟前兒,打千兒道:「唐大人有何吩咐?」
小唐便道:「我方才不留神崴了腳,雖然不礙事,但仍要藥膏來塗一塗,你悄悄地去找管事的拿一瓶止痛萬應膏來給我,切記不可驚動旁人。」
那小廝十分機靈,便答應了,扭身忙跑了去。
小唐望著他去了,才又回到屋裡,把門掩了,回頭見應懷真仍坐在榻上,果然乖乖地並不曾動,小唐才走到跟前兒,便說:「覺著疼不疼?」
應懷真搖了搖頭,低聲道:「唐叔叔,很不用這樣勞煩,只是略扭傷了些罷了。」
小唐見她總是垂著臉兒,便索性又蹲下身子,仰頭看她,道:「那你倒要怎麼回去呢,這一瘸一拐的,叫敏麗看見豈不憂心?只怕又要自責並沒好好地照顧你妥帖了。」
應懷真聽了,果然覺得是這個道理,就輕輕地歎了一聲,心中只想:「以後萬萬不能再亂聽熙王殿下的話了。」。
小唐見她憂心忡忡地,不由又是一笑,卻問道:「方才你是跟誰一塊兒呢?為何只剩下你一個了?」
應懷真好奇問道:「你怎麼知道還有人在呢?」
小唐道:「我起先聽見你跟一個人在說話……只是未覺真切。」心中一轉,便猜到:「可是熙王?」
應懷真想不到他竟連這個也猜中了,不免又問道:「你為何連這個又知道了?」
小唐見她承認了,一笑道:「這其中有個緣故……六公主在這兒出現,多半跟他有關,何況倘若是別人陪著你,怎麼會自個兒跑的不見影子,也只有永慕那個性子才能做出來。」
應懷真呆了呆,道:「六公主在這兒會跟熙王殿下有關麼?然而他只說是帶我來看梅樹的……」
小唐聽了,忽然皺眉問道:「看梅樹?對了……你卻又是怎麼傷著了的?莫非也是永慕所為?他對你做了什麼?」問到最後,語氣便略有了幾分嚴厲肅然。
應懷真本來倒是想說熙王推了自己一把……然而自忖熙王當時那樣,只是為了讓自己引開六公主的注意罷了,倒不是存心想傷她的。
而小唐此刻面上又透出幾分微微地惱色,懷真覺著小唐跟熙王兩人交好,倘若說熙王推她,只怕小唐多心……反對他們兩個不好。
因此懷真便道:「因聽見你們在說話,熙王殿下便跑了,我也想離開來著,誰知走的匆忙了些,便扭了腳了,跟別人不相干。」
小唐正狐疑之中,聽了這話,才略點了點頭,道:「原來是這樣?那……倒也罷了。」
既然提起此事,應懷真不由就想到趙芙跟小唐之間的對話,心中很有些好奇,本來想著不該胡亂打聽別人的事兒,然而此刻屋內並無別人,若是兩人誰也不做聲,倒是顯得古怪了些,因此懷真便道:「唐叔叔……六公主跟你說的什麼呢?」
小唐見問,便道:「並沒有別的,是我手上在追查的一件案子……」
應懷真見他點到為止,並不說明,倒是後悔自己貿然相問了:要知道小唐要辦的自然並非等閒之事,又怎麼會跟她這樣的小丫頭說什麼呢?真真兒是不該亂髮問。
不料應懷真卻是想差了,小唐不說此事,一來的確是事關機密,二來……卻也正因此事跟應懷真有些牽連。
原來小唐在追查的,便是金飛鼠越獄之事,先前雖然定了案,但畢竟那些寶物大半都未找到……因此大理寺仍是暗中追查,不料,前些日子竟得到一個機密消息:原來在金飛鼠越獄前的幾日,一次用刑之中,金飛鼠捱不住,便吐露了從駙馬府偷走一樣秘寶之事,還說是先前德妃娘娘曾用過的一樣寶物。
誰知還未招認究竟是何寶物以及藏寶之地,不出幾日,金飛鼠就越獄了。
如是,令人費解的是,金飛鼠偷走的那所謂德妃娘娘曾用過之物……究竟是什麼?雖然並不知曉,但是經年辦案的經驗,讓小唐敏銳的覺著,金飛鼠越獄,必然跟「德妃遺物」這四個字有莫大的關係,雖然內情如何,如今尚不得而知。
可是因為此事乃是皇家醜聞,私自從宮內拿走德妃遺物的還是三公主……故而無法大張旗鼓地詢問,不料趙芙卻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知道小唐急欲知道此事,因此竟在今日特意相誘。
這些重重疊疊的複雜事情,試問小唐又怎好對應懷真說呢?何況被金飛鼠所擄的那件事對她而言,最好便是儘快淡忘罷了,於是小唐更是不肯說了。
正在此刻,小唐聽到外間傳來腳步聲,於是起身出外,果然見是那小廝去而複返,見他現身,忙上前,雙手把一個綠色的長頸瓷瓶奉上。
小唐接了過來,便一笑道:「有勞你了,自去忙罷。」那小廝才又行了禮,自退下去了。
小唐邊走邊打開那藥瓶塞子,便聞到一股淡淡地青草氣息,知道是止痛膏藥無疑,他心中喜歡,才進了門來,道:「塗了這個便好的快了。」
應懷真便道:「多謝唐叔叔。」待要接過來,小唐卻並不給她,反而走過來,道:「你坐上來,我給你塗。」
應懷真越發大驚,哪裡肯呢,便紅著臉道:「不成,我自己來便是了。」
小唐挑眉看她,應懷真的心怦然亂跳,只好又求道:「唐叔叔,真的不必勞煩你……」吞吞吐吐地補上一句:「我如今大了……」
小唐嗤地一笑,道:「又大了?究竟是多大了?可及笄了?還是已經定了人家?所以竟然連叫一聲‘唐叔叔’都要避嫌,還得‘唐大人’才成?你倒是跟我說說呢?若說的果然對,我就依你。」
應懷真滿面通紅,卻無言以對,想了半晌,就咬唇道:「我自然知道唐叔叔是好意,然而我畢竟、畢竟……」
應懷真正冥思苦想,小唐卻並不做聲,只是抬手將她雙腿一抱,便平放在榻上,自個兒也坐在另一端,應懷真一呆的功夫,腳踝上微微一涼,卻是給他把裙擺輕輕一撩……
應懷真只覺靈魂出竅,本能地想縮起腿來,小唐看也不看她,自顧自把瓶塞打開,一邊兒道:「別亂動,你還能飛了不成?」
應懷真生生咽了口唾沫,又咬住唇,小唐才轉頭看向她,見她惶恐之態,便笑道:「敏麗可是說的沒錯,你這丫頭也太膽小了些……別再咬那嘴唇了,是不是那兒也想塗一塗藥呢?」
應懷真聞言,忙不敢再咬,生怕他真的也如此。
此刻那藥膏遇熱,便融化了,小唐倒些出來在手心裡,又搓了搓,便捂在應懷真的腳腕上,牢牢地握住。
他的手掌裹著腳踝傷處,初初覺著疼極,然而那藥膏被小唐掌心熱力所化,很快溶入肌膚,頓時之間便生出一股辣辣地涼意來,很快把那股痛楚給驅散了去。
應懷真本極抗拒,此刻見這藥膏如此有效,腳腕上本悶悶地疼,此刻卻好多了,心中那不安才也隨之退去,仔細看著,不由笑道:「唐叔叔,好像真的管用。」
小唐也隨著笑了兩聲,便看她道:「你便只不聽我說的話……我因何如此呢?就是因為知道肅王府的止痛萬應膏是最好的,你這丫頭,卻只當我是歹意,當我是防賊似的呢。」
應懷真略有些羞,便訕訕道:「誰敢當唐叔叔防賊似的……我不過是想避忌些罷了。」
小唐道:「左一個避忌,右一個避忌,如我方才所說,你竟是及笄了還是定了人家?或者你是怕在我這兒若不避忌著……以後就嫁不了好人了呢?」
應懷真見他如此說,便不高興,轉開頭道:「果然是兄妹兩個,也跟敏麗姐姐一樣,都愛拿這個取笑。」
小唐道:「那你是喜歡呢,還是不喜歡?」說話間,手上微微地轉動,便在她的傷處輕輕力道,揉來揉去。
應懷真又是一抖,臉上剛才退下去的紅又浮出來,索性不言語。
小唐覷著她的臉色,見她臉上緋紅,只當是害羞,心中微微一歎,便低頭道:「你只放心……若真的找不到好人家兒,唐叔叔做主,自會給你找個稱心如意的,如何?這樣可放心了?」
誰知應懷真皺起眉來,便冷冷哼道:「誰要什麼稱心如意的了?誰愛要自己便要去,只別賴我。」
小唐聽了這話,卻驚訝起來,笑道:「這又是怎麼了?還是說……你此刻心裡有人了?」說到這裡,心頭忽如被針刺一樣,猛地紮了一下。
應懷真越發煩躁,賭氣便道:「誰有人了?只管渾說,你心裡才有人了呢。」
小唐見她如此,心裡不知為何竟好過多了,便哈哈笑了笑,故意手上略用了一分力氣,果然應懷真覺著微痛,便叫了聲,小唐便笑看著她,哼道:「小丫頭,還敢跟我強嘴呢?」
應懷真忽然反應過來,心中不免更加後悔起來:為什麼跟他相處著不多時,不知不覺就忘了所謂「敬畏」,反而沒大沒小不知好歹起來了呢?
應懷真想到這裡,於是又無精打采起來,小唐見她真個兒露出些沮喪神色,便道:「怎麼了?我說笑的罷了……真惱了?」
應懷真道:「哪裡敢呢?」又瞄一眼他的手,便小心道:「唐叔叔,該好了罷?」
小唐道:「稍等一會兒,我再給你捂一捂,這萬應膏消腫化瘀是最快的,只是要讓藥膏都滲進去才好。」說著便鬆開手,卻見那傷處白裡泛紅,如同白玉上染了淡淡一層胭脂,又因為腫著,故而顯得格外脆弱,仿佛一戳就破似的。
小唐歎了聲,道:「既然皮肉這樣嬌貴,以後且小心些才好。」說著便又倒了藥膏些出來,重著意留神地給她塗了一遍。
因一時不說話了,應懷真重又覺著不自在起來。小唐瞧出端倪,便故意說道:「永慕領著你去看梅花,可跟你說別的什麼了不曾?」
應懷真見他問,想了想,便道:「是了,為什麼熙王殿下說自己的王妃有了著落了呢?唐叔叔可知道?」
小唐微微一笑,道:「這個……我倒的確是知道的。」
應懷真忙問:「竟然是誰呢?他還說是我認識的人。我卻想不到究竟是何人,難道是我家裡的?」
小唐聽說「是我家裡的」,就想到上回跟趙永慕喝酒之時,那人半真半假的話,略一沉默,便搖頭道:「自然不是,如今他的身份,不能娶世家大族的姑娘。」
應懷真聞言點了點頭,道:「那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小唐卻笑起來,道:「你只往你的親戚上去想……比如……那位跟你求過親的……」
應懷真一震,雙眸睜大看著小唐,驚叫道:「是小表舅?難道王妃……竟然是……白露姐姐?」
小唐笑看著手底那如玉似的一抹,手掌情不自禁地便往上掠了幾分過去,感覺手指碰到了底下綢子褻褲的一角,絲綢的質感,卻跟他掌心裡的玉肌雪膚絲毫也不能比,這刹那,心也跟著動了動。而似這樣不動聲色的「胡作非為」,那丫頭卻因熙王妃的人選而震驚,絲毫也沒留意。
小唐微微垂頭,目光卻越過那散在榻上的綾子裙一直往上,卻見是應懷真的手,以及那細細的腰肢……目光竟逡巡不去……
應懷真見小唐不答,便傾身過來,抬手揪住他衣袖一角,著急地問道:「唐叔叔,真的是白露姐姐?」
小唐眼底那一抹腰肢往自己這邊兒傾了傾,看著是極柔軟的,才漫不經心地「嗯」了聲。
應懷真兀自震驚著,半晌才道:「可、可是白露姐姐……她不是……」
應懷真本想說郭白露跟淩絕曾有過婚約的,然而話到嘴邊,卻又覺著如此倒像是背後嚼舌,於是忙停住了。
這一刻,誰也不曾說話,小唐眼前微微恍惚,似時光流轉,宛若敏麗出嫁之前,應懷真去唐府陪伴那夜……是她捧著他的手指,輕輕吹氣如蘭,那種溫溫潤潤的感覺……
似有一股奇異的熱流在心底竄動,小唐察覺不妥,脊背挺直,目光一轉間,又見自己幾乎失控的雙手,正幾分曖昧地似欲往上,小唐猛然間醒悟,渾身一震,即刻便松了手!
應懷真還自顧自地在胡思亂想,竟沒察覺他的異樣,誰知小唐竟驀然站起身來,因起的太快,竟把那瓷瓶也帶倒了,他忙又手忙腳亂地扶了起來。
應懷真見他舉止有異,便問道:「唐叔叔……是怎麼了?」
小唐面上略有幾分薄紅,卻是背對著她,咳嗽了聲似的道:「沒事,只是已經好了,你且坐一會兒……我、我去洗一洗手。」微微啞聲說著,便一刻也不肯停留,邁步就往外間而去。
應懷真只覺莫名,因方才她正冥想郭白露之事,因此不曾留意小唐如何,見他忽然匆匆去了,心中只想道:「這又是做什麼?我可並沒說什麼不中聽的呢?」忽然才想起自己的傷腿來,忙屈起腿來看了眼,卻見傷處果然消腫了不少,也並不覺著疼了,懷真心中十分喜悅。
卻說小唐快步走到外間,掃了一眼桌上,卻並不見有什麼茶水,只好走到窗邊兒,一把將窗戶推開,外間的寒氣一湧而入,小唐深吸了兩口,暗中自行調息,半晌,才覺那股令人戰慄之意逐漸平復下去。
神智平靜之際,另有一股清香自窗戶外飄入,小唐定了定神,忽地見窗戶外自有一棵極大的梅樹,看似已逾百年,黃色的臘梅花兒爍爍盛放,滿目燦然,小唐定定看著,驚豔之餘,又有幾分惘然。
忽聽身後應懷真道:「唐叔叔你瞧,我已經好了……」才說一句,忽然喃喃道:「好香……」
小唐回頭,卻見應懷真從里間走了出來,目光從他面上轉開,看到那一片燦金梅花,忽然露出喜歡之色,道:「啊,必然就是這棵梅樹了!」竟似要往這邊兒跑過來。
小唐見狀,顧不得其他,便喝道:「不許亂跑。」
應懷真才邁出一步,聞言只好停腳,小小心心地慢慢往前挪步,只是一臉不願同著急。小唐又氣又笑,走過去幾步,牽著她的手,便把她拉到窗戶邊兒上。
應懷真定睛一看,見如許壯觀的大梅樹,點點綴綴如萬朵金花燦放枝頭,撲鼻一陣陣奇香綿綿,只覺心神陶醉,便微微閉上眼睛,歎道:「真是……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這花兒卻在小樓後院處。」說著,便掩口而笑。
小唐在旁看著她,聽她擅改詩詞,起初也覺著好笑,然而看著她歡沁若許,不知為何,那目光便再也挪不開了,看了半晌,便喚道:「懷真……」
應懷真正心無旁騖,癡癡看花兒,忽聽小唐呼喚,聲音竟是前所未有的溫柔,懷真心中一動,便回頭看向小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