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草暖,日色正好。李霍枕著雙臂,將身子躺在車轅上,疊著長腿,一隻腳翹了出去,微微地搖晃著,十分閒適自在。
小風陣陣地拂過臉頰,李霍眯起雙眸,望著頭頂晴空。
如此湛藍而熟悉的晴空,只有大舜才有,而此刻面對這般乾淨明澈的碧藍天色,讓他覺著,在沙羅的所有,仿佛一夢。
然而卻又如此鮮明,似在昨日。
風在耳畔輕輕吹過,仿佛能聽到花瓣隨之飄舞的聲響,而隨風傳來的,還有那些曾回蕩耳旁的喊叫同廝殺聲,刀槍劍戟相碰發出刺耳的銳響,逐漸地,出現眼前的,更有那些屋樑般高的巨象,忽閃著蒲扇般的大耳,發出懾人的吼叫聲,震耳欲聾。巨靈神似的的足掌按在地上,頓時煙塵滾滾,地動山搖,仿佛便能掀翻一整支軍隊似的氣勢。
李霍便親眼看見一個士兵,被捲入底下,然後便再無然後。
雖然胸中懷有復仇的烈火,但此番出使沙羅,竟是他第一次參與實戰,更是從未見過如此駭人的情形,在看見大日王驅使巨象陣出現之時,李霍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覺得所見的乃是難以形容的妖魔鬼怪,如許強大,絕非是人力能夠戰勝的。
但畢竟,這支看似不能被戰勝的魔怪軍團,仍是給唐毅給破了。
李霍記得,就在自己駭然驚心之時,是身旁那人,白衣如雪,神情恬淡,讓人望而安心。
他目光平靜地看著前方那些蓄勢待發的巨獸,更不把騎在上面、耀武揚威的大日王放在眼裡,反而口吻淡淡地說:「你們可知道,戰國時候齊將田單是如何大破燕軍的?」
當時他的笑容,便如此刻的日色一般溫和,起初不覺如何,然而日色漸盛,若不及早退避,便會被那股烈陽之力灼傷,直至化為微塵。
李霍永遠記得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甚至此刻,猶在耳畔:
「這些蠻夷,自以為有恃無恐,卻不知我們華夏泱泱數千年歷史,數千年的征戰,先輩們早把所有應對之策留給了我們,其高深莫測,豈是這幫化外之民所能領會的。」
說著,一聲冷笑,是打骨子裡透出的淡淡蔑視。
這種氣勢,就如當日他率軍往尼博爾借兵,屬下們都不放心,紛紛勸阻不可冒險,而他一拂衣袖,雲淡風輕地笑說:「放心,我在,便是千軍萬馬。」
瞧著像是一句狂話,但很快,這句狂話便應驗了。——尼博爾的七千人馬,天竺國的兩萬五千精兵,都如約握在手中。
他在,又何止千軍萬馬?尼博爾王跟天竺王雙雙將重兵交付予他,這分明是把兩國都放在了他的肩上,這又是何等的能耐,竟能叫異國的王們如許信任,世間除了斯人,又有誰能做到?
次日,一千頭的火牛咆哮著沖向敵陣,固若成湯的巨象陣大亂陣腳,大日王所屬死傷慘重。
也是從那之後,李霍便記住了戰國之時,田單大破燕軍火牛陣的故事,果然是:古來青史誰不見,今見功名勝古人。
李霍心想:假如大日王所屬之眾是些妖魔鬼怪,那麼這個白衣不染塵,恍若天人的唐毅便是天賜予大舜的福星神將,偏能在談笑風生間,令所有魔怪都灰飛煙滅。
相比較而言,唐毅兩度救了李霍性命之事,反而顯得微不足道了。
或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當穿上白衣,誓死追隨唐毅開始,從此之後,李霍心中已經沒了別的神祗,只有他。
因此當唐毅找到他,說是有事要尋懷真之時,李霍毫不猶豫地便答應了,雖然知道有些不合規矩,但又怎能疑心一位神明呢?
與此同時,在梨花盛開的茂林之中,李霍心目中那高高在上的天人,卻擁著懷真,正自忘我。
原本還攬著懷真的腰,不知不覺間,卻已經迫的她背靠了梨樹,隨著動作,梨樹輕顫,不時地有三兩花瓣從頭頂墜落,撒在兩人的發端面上,肩頭袖口。
懷真倒是並不意外小唐如此,相比較在唐府那兩遭兒的驚慌無措,此刻,除了心底仍是有些惱意之外,更多的卻是無可奈何。
只是並不明白,小唐這般的人,明明看來如一個端方正經君子,在人前之時,委實也十分恭謹守禮,為何每次見了她,竟都會如此唐突無狀,雖然不是當初中了迷藥時候般的狂暴,但這舉止也夠反常的了,竟像是中了邪似的。
然而此刻,卻已並無仔細尋思的餘地了,被小唐輕輕擁著,就像是被掐住了梗兒的花枝,這賞花人湊過來輕嗅,似被那香所迷惑,便親了又親,唇瓣上兀自帶著梨花花瓣的一絲清甜香氣,清甜底下,卻又略有一絲很淡的苦澀。
賞花人的唇很軟,亦很熱,起初還很溫柔地貼著,然後便用了力道,要將她的也揉碎了一般。
又或者是覺著淺嘗不能足,便索性含住了,細細吃了一回,又因無法下肚,索性更闖入其中,跟偷香竊蜜的蜂蝶一樣,恣意吸咂。
許是吃得太好,便有了幾分醺然欲醉之意,這行徑便越發放浪了,緊緊地纏住那極嫩的西施舌,逼得人連喘息都無法。
懷真的臉便很快地染了暈紅,被雪白的梨花襯著,竟像是一朵桃花紅,嬌美妖嬈。
日影從梨花叢中灑落,照在那臉上,雪膚之下紅暈隱現,竟有幾分透明之意,又因為身上不免著急燥熱,便冒出幾星汗意,被日光映照,閃閃爍爍,潤潤澤澤。
起初雙眸還因驚詫而睜著,漸漸便不敢看,就閉了眼睛,隔了會兒,又惶恐似的半睜,所見卻都是簇簇的梨花搖動日影,有一朵湊在小唐鬢邊,擦在他的臉頰上,竟蹭出無限風情,卻又因他一動,那梨花落了空,便不悅似的空自亂晃。
而他兀自不覺,眼皮兒垂著,鳳眸的眼尾微微上挑,那一點滴淚痣在旁邊,光影裡歡喜而含笑似的。
懷真呆呆看著,眼神裡透出迷離之意,心神亦恍惚起來,只覺此刻如隨波逐流的落花,全然不由自主,竟沉醉在那起伏潺潺的流水中了。
正在此刻,忽地看他仿佛睜開雙眸,心頭一嚇,本能地又閉了雙眼。
卻覺著他的手掐在腰間,竟也不安分起來,略微上下,又不敢輕越雷池,身子卻也緊緊地靠了過來,竭力把她碾碎似的。
懷真的心慌了起來,手挨在他的胸前,猶豫著抓了一抓,才一動,小唐已經抬手,便將她的手又握住,複扣住十指,卻又把著不放,就這般牢牢壓在他自己的胸口。
懷真察覺這個動作,忽地又想到那夜的情形,他握著她的手,按在胸口那昔日舊傷之處,此刻,卻也不知是不是……懷真思至此,不由地一顫。
一陣風忽地吹來,將她一縷揉亂的髮絲吹到小唐面上,他微微地張開眼睛,看了懷真片刻,才猛地將她鬆開。
懷真還未來得及反應,小唐已經倒退一步,抬手在唇上一攏,神色微變。
抬眸掃她一眼,小唐竟不發一語,轉身便走。
懷真半倒在樹上,這才得閒呼氣,魂魄尚未歸位似的。眼角餘光看去,卻見小唐已經走了。
懷真瞧著,心裡怔了,不知究竟如何。
然而他既然去了,倒也是好……懷真抬手在胸口撫了撫,胸中一顆心正也不安地躁動,唇上仍有幾分熱熱之意,方才那番纏綿來的太急,去的也甚快,讓她反應不及,過了片刻,才醒悟過來,忙提著裙擺,就要跑回去。
誰知才走開幾步,卻又慢慢停了下來,心中只想:為什麼他忽然就走了?連話也不曾說一句……難不成,是哪裡不適?
懷真看了看自己的手,方才多半是碰著他的傷處了,只不過過去這許久了,總不會還是帶疼的?然而他忽然去了,這樣反常,卻極少見。
懷真站在原地,左思右想,終究還是不能放心,於是便轉回身來,輕手輕腳地順著小唐離開的路尋了過去。
如此走了不一會兒的功夫,卻見已經要出了梨花樹林,撥開花枝放眼看去,卻見眼前,果然是一條玉帶似的洢水河,陽光下波光粼粼地,流水潺潺。
河畔正有一匹白馬,韁繩落在地上,馬兒垂著頭吃草似的,不時搖動馬尾,很是閒適之態。
懷真忙停了步子,只是躲在花樹之後,便往那邊張望,心中著急想瞧瞧小唐在何處,究竟如何。
如此瞧了一會兒,才見在白馬之後,有個人從河堤邊上緩緩站起身來,長身玉立,正是小唐無疑。
懷真見了,忙又往樹後挪了挪,生怕給他看見自己,卻自花叢裡細看他在做什麼,只見小唐起身,抬手擦了一把臉,就回過頭來,臉上有些許惘然之色。
日光之下,他的臉上水淋淋地,方才竟像是在掬水洗臉,只是未免太不仔細,連脖子上都是水漬,那銀紅色最不經沾水的,往下胸前也暗濕了一大片,連同袍袖各處,都是濕了的。
小唐舉手又抹了一把臉,才深深地呼吸了幾口。
懷真見他雖然臉色微紅,卻並不似有什麼大礙的,也略微放心,又見那眉目沾水,越發顯得五官潤澤清俊了,比素日的端莊倒是別有一番氣質。
懷真自覺不好多看,便要悄悄地回去找李霍,心裡不免又想著,必要狠狠地罵上李霍一頓才好。
不料腳下一動,忽然聽到「哼」地一聲,把懷真嚇得「啊」地一聲,差點兒往後跌倒。
定睛看去,卻才看見,原來是那匹健壯的白馬,也不知何時竟悄悄地走到近前來,瞪大兩隻眼睛盯著懷真,從鼻子裡噴出一道氣來。
懷真驚魂未定,也看著那白馬,不知它想做什麼。
正在這會兒,卻聽腳步聲響,卻是小唐快步走來。口中呼哨一聲,那馬兒便又噴哼了幾聲,打量懷真兩眼,就扭開頭去,在地上又薅了一嘴草,慢慢地嚼著吃。
這會兒小唐已經趕到近前,看懷真臉色發白,便笑道:「別怕,它並不傷人的。」說話間,就抬手攥住懷真的手腕,將她輕輕地拉出花樹林。
懷真本想悄悄回去,不料被馬兒一驚,卻露了形跡,身不由己地跟著出了樹林,便抽回手去。
小唐也不勉強,背對著她,又深深呼吸,調息了片刻,才道:「我今兒托李霍請你出來相見,其實並不是方才那個意思……」
懷真驀地聽了這句,仍是不言語。
小唐低頭,地上綠草蔥蘢,此刻心跳仍急,便一笑,有些窘然,道:「本是想向你致歉的,不料又冒犯了。」
懷真便問道:「致什麼歉?」
小唐便道:「自然是因我先前冒犯了你……我知道你心裡惱我,只是……想同你說明白,我其實並不是那種急色之人……大概是,每每見了你,便……」說到這裡,小唐心中忽地一動,飛快地思忖片刻,便停了口。
懷真聽了這兩句話,已經轉身過去,正想離開,小唐忽地喚道:「懷真!」
懷真腳下一停,低著頭想了會子,哼道:「口中這般說,方才卻……」
小唐凝視著她的背影,眼神變了又變,過了會兒,才柔聲說道:「我知道錯了……然而,你可還記得上回我中那迷藥麼?自那之後,我時常覺著身上不好……我之前從不如此,因此想來,大概是跟那個有關的。」
懷真聽了這個,才回過頭來,雙眸微睜看著小唐,半晌說道:「卻是胡說,都過去這樣久了,怎麼還……」
小唐道:「起初我也覺著不是,先前倒是還好,但是自從……」說到這裡,便歎了一聲,流露出幾分悒鬱惆悵之色,且伸手在胸口輕輕地抓了一把。
懷真本不理會這話,見他長歎,又看神色不對,再見了他的舉止,不由一震,試著問道:「可是那傷處有礙?」
小唐看她一眼,搖了搖頭。
懷真雙眉微蹙,想了一想,便又道:「唐叔叔自回來後……我總覺著你……比先前有些不同,後來想起來,卻是覺著你身上……我曾送你的那香,氣息竟極淡了,是唐叔叔不喜歡,故而不戴了麼?」
小唐聽她如此說,便微微一笑,自懷中掏出一物來,道:「你看這是什麼?」
懷真一怔,卻見他手中拿著的是那香囊,心裡一跳,就道:「原來竟戴著?可為何……沒有香氣了?」說話間,便上前一步,不由接了過去。
誰知拿在手中,竟又愣住,原來香囊裡空空的,竟是沒了香了。
懷真正有些疑惑,忽然又見那香囊上,不知何故,半邊已經變了色,她不由地舉起來微微聞一聞,卻透出一股血腥之氣,雜著透骨玲瓏留下的香氣,兩者交雜,便形成一股奇異的清厲氣息,讓懷真心底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一時之間,懷真竟不知先問什麼好了,就看小唐。
小唐點點頭,道:「那日我受了傷,血染了這香囊。」
懷真的手一抖,才信了這上面的果然是血。一時手兒微顫,便忍著心中不安,因又問道:「那裡頭的東西呢?」
小唐道:「說了你必然怪我,我……將那塊香送了人了。」
懷真果然詫異,便問:「送人?」
小唐點了點頭,見日影漸高,怕曬著她,就將她拉到梨樹底下,才將緣故同她說了一番。
原來小唐在滅了大日王之後,自忖沙羅此刻沒有個可靠的新王,倘若以後再不知從哪裡出了第二個大日王,只怕對中國仍是心腹大患。
多虧了清弦公主先前見勢不妙,便帶了心腹,在細作幫襯之下藏了,小唐進了沙摩之後,才將公主跟秀兒請出。
因商議起此後種種,便問清弦公主的意思,畢竟她在沙羅有些年歲,對沙羅國內各個派系爭端也自瞭解。
卻聽公主道:「如今有六王叔之子伽羅,年方四歲,卻因是正統皇室,所以眾人必然信服,不如扶持他為新王,且伽羅年紀尚小,若慢慢加以教養,將來他必然親我中華,不至於生反叛之心。」
小唐點頭,又道:「只怕新王年紀太小,我們撤了之後,將來變數太多。」
清弦公主聽罷,便笑了笑,道:「唐大人可是想帶我跟秀兒妹妹回國麼?」
小唐道:「這是自然,帝女在沙羅這許多年,忍辱負重,勞苦功高……」
清弦公主不等他說完,便笑道:「我在此雖是‘忍辱負重’,但若回國,似我這般有過數個夫君的女子,雖貴為公主,又能如何?在父皇的蔭庇之下,縱然仍保身份尊貴,然後再得一個駙馬,也不過是宅門之中苟且罷了,何況男子多薄幸迂腐,父皇賜婚他們不敢違逆,心中難保輕視於我,這一輩子,守著個有異心的庸碌俗男子,卻又有什麼樂趣呢?」
秀兒在旁聽著,眼神之中也有波光隱隱。
小唐便微微蹙眉,道:「公主的意思是……」
清弦公主道:「我在沙羅這數年,也習慣了此地的日子,如今舉國才平,我倒是想留在此地,教導新王長大,輔佐朝政,讓他一心向我中華,如此,才能把今日唐大人這場絕世大勝延續下去,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小唐對上清弦公主雙眸,不由微微一笑,道:「公主的胸襟,讓微臣欽佩,只是沙羅雖臣服,但國內仍是危機重重,只怕……」
清弦公主笑了笑,便道:「你所憂心的,自然也是我所想到的,我身邊的親信雖有一些,可畢竟是少,如今沙羅人雖被唐大人打怕了,但你若走後,仍不免有些居心叵測之徒,只怕他們不會徹底信服於我。」
小唐想了會子,便道:「大日王那條神蛇可在?」
清弦公主道:「那條畜生,被他養在宮苑之中,那些無知的奴人,竟真當是神物一般拜奉呢……」說到這裡,忽然心有所動,便看小唐,忽地問道:「為何唐大人問起它來?莫非……」
清弦公主知道小唐不會無端發問,忽然想起昔日小唐馴服神蛇之事,目光相對,果然小唐道:「我心中懷疑一事,只不知是不是真,公主且領我再去,我欲一試。」
日影越發明亮,微風徐徐,吹得梨花陣陣抖動。
懷真並不曾聽過這一節,如今聽小唐說起來,不由驚心動魄,又因她生平最怕這般蟲蛇等物,此刻縱然只是聽著,面上卻仍透出些慌懼之色。
懷真便催小唐說:「竟是怎麼樣呢?我不要聽那些怕人的,你只同我說後來如何。」
小唐聽她相求,怦然心動,笑道:「後來,那神蛇見了我,果然仍是不敢來襲,我因選了個僕人,叫他拿著那香囊,不料神蛇遲疑之後,竟仍攻擊他……我原本以為是香囊的效用,見了這般情形,倒是不確定起來。」
當時小唐束手無策,倒是清弦公主問:「我早聽人說,你這香囊,能令仙鶴起舞,可是真的?」
小唐點頭,道:「試過幾次,的確是真。」
因又把昔日竹先生對這香的批語說了一遍,清弦公主微微眯起眼睛,道:「我明白了,你且把這香給我。」
小唐打量清弦公主的臉色,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道:「公主不可以身犯險。」
清弦公主決心已定,道:「這香既然有如此妙用,那必然也自有它之靈性,只看我襯不襯得起它罷了。」說著,竟不等小唐發話,從他手中奪了香囊,便往那神蛇前走去。
在場眾人目睹此狀,都有些戰戰兢兢,小唐也不由靠前幾步,只等見勢不妙,立刻起身相救。
懷真聽到這裡,睜大雙眼,手心已經有些冷汗,便握住小唐的衣襟,道:「然後呢?到底是怎麼樣?」
小唐卻偏不回答,口中呼哨一聲,那白馬便顛顛兒地跑了來。小唐摸了摸它的脖頸,忽然翻身上馬,動作極為俐落。
懷真見狀,不由跟著走前一步,急著問:「你要走了?還不曾跟我說完呢。」
小唐輕輕一笑,忽然俯身過來,在她腰間一抱。懷真只覺得蕩蕩悠悠,驚叫一聲,下一刻便人在馬鞍上了。
懷真不知他又要做出什麼來,便著急說:「唐叔叔,你方才說了什麼?又要出爾反爾麼?」
小唐笑道:「我才跟你說的時候,你看了好幾次我這馬兒,眼中很有羡慕之意,可是不是?」
懷真因覺著這白馬生得膘肥體壯,十分出彩,才多看了幾眼,並沒想到小唐竟留意到了,一時沒有話說。
小唐將她攏在懷中,才又把清弦公主試香之事說了。末了歎道:「我倒是想不到,公主一介女子,竟有如此膽識,她握著那香上前,神蛇本來一副竄動之態,我在旁且捏著一把汗,然而公主渾然不懼,竟再逼前一步,那神蛇本來似要攻擊……誰知兩個對峙片刻後,那神蛇才慢慢地俯倒下去。」
懷真聽得怔怔地,一時忘了人在馬上,便喃喃道:「那香氣也是因人而異的,不同之人戴著,自也有不同的效用,弱者自弱,強者更強,果然清弦公主是難得的,所以那香的效用也才能使出來……」
小唐低頭瞧著她,道:「可不是呢,此後,清弦公主便請教了些馴蛇人,不知如何,竟給她學了馴服神蛇的口令方法,只要她一聲令下,那神蛇便行動自若,竟如一個極忠心的士兵一般,那些沙羅人見狀,因都拜服,不敢再生二心。」
懷真此刻才長籲了一口氣,道:「幸好,幸好……」
小唐美人在懷,不由又有幾分蠢蠢欲動之意,暗中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這一痛之下,才勉強又忍住了。
小唐便咳嗽了聲,道:「你不怪我把那香給了人了?」
懷真回頭看他一眼,道:「能幫上清弦公主,我心裡高興的很,一塊兒香又算什麼,何況秀兒也在那裡,我只盼她們都好好的……」
小唐道:「公主是個有手段的聰明人,秀兒也跟先前有些不同,跟著公主,必然會學到許多東西,以後只怕……自有造化。」
懷真聽到這裡,便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便拍掌笑道:「太好了,我可放心了。」她一時高興,只顧說話,身子便微微一晃,小唐忙將她往胸前一帶,以手護住。
懷真靠在他的胸口,這會兒才有些不自在起來,就也輕輕咳嗽了聲,勉強坐穩了,又左顧右盼,見人高高地坐在馬上,兩邊的花草河流都有些晃動,她便有些心慌,伸手抓住小唐胸前衣襟,本想叫他放自己下去,又覺著十分新奇,竟並沒有開口,只是忍著慌張,又四處打量著。
小唐因又說道:「原本你那香在,我倒是覺著好些,自打香沒了,每每地就心猿意馬。」
懷真回頭看他,半信半疑,道:「真的?」
小唐看她雙眸黑白明澈盯著自己,卻仍似笑非笑道:「莫非你以為我天生就是這樣?」
懷真便又有些臉紅,垂眸道:「那……可怎麼是好?我也不知能不能再做出那種香來了……」
小唐忙才道:「不許再亂調香,上回那場病,好不容易得了竹先生相救,還是許了寶貝的,倘若再病了,卻不知要給他什麼好了。」
懷真聽了,便「噗嗤」笑了一聲。
小唐見她笑了,心裡喜歡,便又說道:「你且放心,總不會一直如此,慢慢地就好了……」
懷真聽了,便輕輕「哼」了聲,有些信,又有些不信,末了小聲說道:「阿彌陀佛,但願罷了。」
小唐見她如此,不由起了促狹之心,便暗中一夾馬肚子,那白馬很知他的心意,當下便撒開四蹄,就跑起來。
懷真大驚失色,只覺得身子亂顛,即將掉下馬去,便不顧一切,回身張手,用力將小唐抱住,耳畔便聽到他大笑之聲,只是卻顧不得理會了。
且說李霍正躺在馬車上悠閒,忽地聽到一陣馬蹄聲響,不免坐起身來,放眼一看,卻驚見是小唐騎馬而來,懷中抱著的竟是懷真!
李霍先是一驚,繼而跳下地,此刻小唐已經縱馬到了跟前兒,便笑吟吟地說道:「霍兒,你且幫我好生把懷真送回去。」
李霍站的直直的,便忙應了聲,一臉凜然。懷真兀自緊緊地抱著小唐不敢放手,聽小唐叫李霍,才醒過來,忙撒開手。
小唐並不下馬,低頭對她說道:「我送你上車,倘若幽縣無事,且早些回京,再敘話也是便宜的。」
說話間,將她輕輕一抱,順勢放在車上。
懷真如在夢中,伸手扶住車廂,臉上微紅。
小唐深深看她一眼,便同李霍說道:「快些好生地去罷。」
李霍這才行禮罷了,翻身上車,調轉車頭,自去了。小唐打馬追了片刻,才勉強停住,兀自駐馬相看許久,一直見那馬車滾滾遠去,才慢慢撥轉馬頭,也自回城。
且說懷真入了車廂,起初坐著不動,半晌,才略掀起車簾子往後看去,見身後紅衣白馬,十分醒目,竟也怔怔地目送著這邊兒。
懷真忙往後躲了躲,心底一歎,放手撇下簾子。
如此,眼見要進縣城了,前頭李霍才放慢了馬速,又道:「妹妹,先前唐大人跟你說了什麼?」
懷真聽了,便也才道:「表哥,我正要問你,你做什麼串通唐叔叔來騙我?」
李霍笑道:「唐大人又不是外人,我見他來找,必然是有要緊的大事,自然要相幫了。」
懷真哼了聲,道:「什麼不是外人……那倘若不是他,是別人叫你如此呢?」
李霍斬釘截鐵道:「除了唐大人,我一概不理。」
懷真又氣又笑,便問道:「這可奇了,你什麼時候這麼聽唐叔叔的話了?」
李霍聞言,便歎了聲,把在沙羅的情形撿了幾句說了,道:「妹妹,你當唐大人是如何受傷的,他是為了給我擋箭才性命垂危,我這命已算是他給的。後來我跟孟將軍斷後,重傷被人帶走,也是唐大人沒丟了我,一路帶著療養,才漸好了的。——我這輩子最信服的人便是他了。」
這些話,小唐卻從未對懷真說起過,只說李霍曾受過傷而已。
懷真聽了,不由便蹭到車廂前頭,掀開簾子道:「你說的是真的?」
李霍回頭看她一眼,此刻眼眶忍不住也紅了,道:「妹妹,我騙你做什麼?若不是唐大人,這會子你只能給我上墳去了。」
懷真聽了最後這句,忍不住也紅了眼眶,就低下頭去。
李霍深吸口氣,才說道:「我雖不知唐大人特意托我瞞你出來,是為了什麼……但……我也瞧出他對你很是不同,他又是那樣出色的人物,不管如何,都是絕不會害妹妹的。妹妹,你若要怪,且也只怪我就是了,要打我罵我都使得,可萬萬別惱唐大人呢?」
懷真聽了這些話,心中那隱隱地一絲惱怒卻也沒了,半晌才低聲說道:「罷了……又怪些什麼?只是今兒的事,你可別對其他人說。」
李霍聽了,因見了方才小唐抱著懷真、並不避忌的模樣,心中隱隱猜到幾分,雖然驚愕,卻又不敢去細想,就點頭說道:「妹妹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當下回到家裡,李准早已經伸長脖子等了許久,見李霍回來,便忙不迭纏著玩鬧去了。徐姥姥把懷真叫進屋內,就問忙著去做什麼……懷真只說是出去看花兒了,徐姥姥也並未多問。
如此又過一日,李賢淑派人來請懷真回府,懷真便辭了徐姥姥,自回京內,來接的還有丫鬟恭喜,因跟吉祥分別多日,便一路說個不停,懷真只不吱聲,只閉目養神罷了。
誰知車行半路,恭喜忽然說道:「對了,這些日子姑娘不在家,京內可出了一件大事呢。」
懷真這才問道:「是什麼事?」
吉祥也催問,恭喜道:「正是咱們小淩公子的哥哥……大淩公子,出了事了!」
懷真聽到「小淩公子」四個字,正有些不受用,猛然聽到後一句,便坐直了些,問恭喜道:「出了何事?你且快說。」
恭喜皺著眉道:「奴婢也並不很清楚,只聽其他姐姐說,大淩公子似是做錯了什麼差事,惹得太子大怒,入了獄呢……」
懷真聽了,一顆心突突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