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聽了應蘭風這句,略覺意外。
這許多日過去了,小唐本以為此事便作罷了,卻想不到,竟有如此轉機,當下只含笑答應罷了。
頃刻醒酒湯來到,應蘭風因吃了一碗,酒力略消,便又起身出外應酬賓客。
小唐因惦記應蘭風要留宿的話,見外頭賓客少了好些,他便抽空入內,想同懷真商議。
索性也不叫人傳話,攔了一個丫頭,打聽得懷真在東院跟趙燁說話,他自己便熟門熟路地往東院而來。
應公府的人都也知道他是新姑爺,且又上下敬愛的,因此無人阻攔。小唐一路來到東院,見門外並無丫鬟,他便咳嗽了聲,才邁步入內。
正一腳進門,便聽得懷真的屋裡有些動靜,小唐因笑道:「是我呢,如何門口連個丫頭也沒有?」
小唐一邊兒說著,邊掀起簾子,才要入內,誰知一抬頭的功夫,卻見是個陌生的少女站在跟前兒……瞧著有幾分眼熟。
小唐一怔,立即把簾子放下,抽身後退,斂容皺眉道:「你是何人?為何在懷真房中?」話一出口,心中卻早已反應過來:這必然就是應蘭風所收的那兩個王家義女之一了。
果然,便見眼前簾子一搭,那少女已經走了出來,向著小唐行了個禮,垂頭說道:「小女王浣溪,見過唐侍郎。」
小唐見果然是她,便只垂眸問道:「可知唐三少奶奶何在?」
王浣溪道:「姐姐方才相送世子爺去了。」
小唐聽了踏實,便不再說話,一點頭,轉身自往外而行。
誰知還未出門,就見一個丫鬟匆匆忙忙回來,見了小唐,慌忙住腳,行禮道:「奴婢見過唐大人。」
小唐又問道:「可見過你們姑娘?」
丫鬟道:「姑娘在席上陪著二奶奶跟眾人,叫我回來跟浣溪小姐說聲兒,她一時不會回來,待抽空再跟小姐說話。」 原來因今日來的客人多,府內人手不夠,這東院便只留下一個丫鬟,其他的都派出去伺候賓客了,這丫頭方才便是去給懷真傳信兒的。
小唐一點頭,拔腿便去了,那丫鬟自去稟明王浣溪不提。
且不說小唐著急尋懷真,只說懷真送了趙燁出去,忽聽聞李賢淑被應老太君傳問之事,便來至廳間,查看端地。
李賢淑見她問起此事,便一笑說道:「不妨,只是小事罷了,且當眾說開了。」
懷真見此刻是個空兒,便又問起先前所提三千兩之情。
李賢淑想了想,終究說道:「這些事兒,你爹本囑咐我,不可跟你提起……你爹如今雖然身居高位,只是俸祿也不過幾何,應公府看著偌大一家子,怎奈這府裡原本坐吃山空的,如今也不過看著架子大是了,這些年自從我接手了,暗中行了許多節儉的法子,只不過也是所謂的治標不治本罷了,偏偏花錢的事兒倒是一宗接一宗的,這一次你哥哥的事兒,我跟你爹自然是務必要打理的妥妥當當,務必要萬分體面才是……然而帳面上的銀子理了理,一時竟拿不出那許多來。」
懷真自打經手唐府的日常賬務等,才知道這其中的錢銀用度,她雖然也隱隱知道應公府的帳目雜亂,暗地有些擔憂,但李賢淑素來好強,竟是一聲也沒有提起過,懷真也曾私下裡問了兩句,李賢淑也只說無礙。
懷真聞聽此言,便歎了口氣。
李賢淑道:「你別怪娘不跟你說實話,是你爹不願意你知道這些的……只我們暗地想法兒便是,誰知道……姑爺不知打哪裡聽了風兒,不聲不響地竟送了三千兩銀子來救急,我跟你爹自然是不能要,然而姑爺說,這銀子是你有份兒得的,用在佩兒身上,也算是你的心意,你也必然高興……因此我們才留了。」
懷真點頭道:「給是應當的,他既然送了,爹娘只管收下就是,橫豎不是外人。只是這‘我也有份兒得’的話,我卻不知道了。」懷真因尋思了會兒,忽地便想到前些日子那風靡一時的蓮花香囊,然而只是心裡猜測,卻並未說出來。
李賢淑點了點頭,也不再跟懷真多說。
若只是府內周旋不開,倒也怪不得別人,橫豎都是一家子罷了,然而最讓李賢淑動惱的,卻是在應佩成親前些天,伺候老太君的安品偷偷地同她透了個消息:原來老太君把她體己的一箱子金銀器皿叫人送給長房去了。
這幾年,李賢淑自也看的清楚,應蘭風雖然官兒越做越大,然而應老太君的心意,卻始終都在應梅夫的身上,疼愛春暉自然更甚于疼愛應佩,因春暉過於挑剔,至此尚未成親,偏是應佩先成親了,只怕老太君心裡不受用,才故意行這一招兒。
然而老人家偏心兒子,別人也沒有話說。李賢淑只暗中不忿便是,曾也跟應蘭風說過分出去另尋地方住的話,只不過如今應蘭風官至尚書,若此刻分家,叫人覺著像是翅膀硬了,故而才離開公府之意,倒仍是不太妥當,何況就算出去別住,倘若應佩今日成親之舉,周旋錢銀,也自另有一番難處,除非不是這般大操大辦而已。
懷真聽李賢淑說了一回,只得安撫,李賢淑卻又笑道:「你很不必為娘擔心,先前少了銀子,你跟毅兒便送了來,方才娘被老太君斥責,卻是浣紗那孩子替我擋了,我瞧那孩子的幹練聰明,是個難得的,有她在跟前兒,你也放心罷了。」
懷真先前也隱約聽聞,見李賢淑誇讚王浣紗,就也笑說:「果然爹這個義女認的值呢。」
李賢淑點頭道:「當初你爹認了義女,其實我心裡是不大喜歡的……畢竟這認了罷了,竟還要給她們尋兩個合適的佳婿,到時候行事,又是兩宗開支了,又不能格外儉省,不然叫人覺著是薄待了她們,因此我一向頭疼著呢,然而今日看這丫頭這般相待,倒是果然要給她們好生地打點打點了。」
懷真聞言,也覺著有幾分憂愁,道:「偏又沒有什麼生錢的法兒,只怕又要為難娘了。」
李賢淑卻不願意懷真替自己擔憂,當即打起精神來,反而笑說道:「不打緊,娘會想法子……橫豎是不會活生生給難死的,人這一輩子,總要千方百計地過活罷了。」
懷真見她這般,才也笑道:「娘真是……說的也是,在泰州那般苦的日子也是過來了,多虧了娘。」懷真說著,觸動心緒,便靠在李賢淑肩頭,百般依賴,不肯離開。
李賢淑拍拍她的手臂,忽地又想到一事,便說:「今兒晚上可別回府了,就在家裡住一夜可好?」
懷真便道:「我自然是樂意的,只不過要問過唐叔叔……」說到這裡,又有些擔憂敏麗。
李賢淑道:「不打緊,你們去商議罷了。」說著,便又給懷真把鬢髮抿了抿,道:「好孩子,娘先去忙了,晚上咱們再說話。」
懷真知道外頭缺不了她,只得放開李賢淑的手臂,又讓她去了。
李賢淑去後,懷真自起身,才要出門,卻見應玉抱了狗娃來到,因問說:「晚上你可要留下來麼?我方才跟土娃商議過了,要留在府內住下,明兒再家去。」
懷真道:「我正也要跟……三郎商議。」
應玉「噗嗤」一笑,道:「怎麼不說是你的‘唐叔叔’了?」
懷真啐道:「都是當娘的人了,這口沒遮攔的如何是好,將來只怕教壞了小狗娃兒。」橫了應玉一眼,便出門去叫丫鬟尋小唐來。
他們兩個你尋我,我找你……竟是兩下裡錯開了,半晌好歹地才碰了面,懷真便拉了小唐進房內,因悄聲埋怨道:「跑到哪裡去了,找了你半日,嚇得我以為你又喝醉了。」
小唐說道:「可知我也正在找你呢?先前去東院,你竟不在,偏岳父的那個義女在。」
懷真道:「是……浣溪妹妹?是了,我聽丫鬟說她去找我說話兒,因我沒空兒,就叫人回去傳信了。」
小唐點頭道:「我走的時候正也遇見那傳信的丫頭……是了,你找我是為什麼?」
懷真便把留宿的話同小唐說了,又問:「住下可使得?我倒是擔心家裡,敏麗姐姐一個人在家。」
小唐道:「不妨事,先前母親早一步回府了,只叫母親陪著敏麗,不過是一晚上的光景。你且放心就是。」
懷真聽他安慰,才定了心,忽又記起那銀子的事兒,因又問:「你哪里弄來的銀子給爹娘?還說什麼有我的份兒?」
小唐見瞞不過,便把造那蓮花香囊的買賣同懷真說了,一發把捐給戶部的五千兩也都說了,因道:「這三千兩,是後來又進賬的,我因覺著咱們家裡用不著這些,索性就給你哥哥的親事加上點罷了。」
懷真聽了這一通話,歎了幾聲,知道他先前不跟自己說此事,是怕她又多想罷了,自另有一番體貼之情。
懷真抬眸看他,問道:「你怎麼又知道公府裡缺這銀兩呢?」
小唐笑道:「岳父雖然身居高位,然而俸祿不過幾何,這京城內似應公府一般的家族情形,我也略是知道的……幾件大事折騰下來,便自有些難為的。」
懷真便點頭,笑看著小唐歎說:「唐叔叔真真兒的無所不能……敢問這世間還有什麼是你想不到猜不著的?」
小唐見她含情帶笑,便悄然說道:「我想不到的,便是娘子何其之美好,我猜不著的,便是娘子心底愛我幾深。」
懷真想不到自己一句打趣,竟引得他又說出這一句來……這般甜言蜜語,委實是聞所未聞,想也不能及的,難得他竟這般心平氣和,泰然自若地說了出來。
懷真頓時便紅了臉,雖有三分羞,卻更有無限之歡喜,便輕聲啐道:「正經兒胡說……」
小唐索性將她摟入懷中,在臉上親了兩下,懷真忙推開他,道:「不看看是什麼地方……」此刻房門半掩,外頭人來人往,時不時有腳步聲傳來。
小唐卻仍是抱著她,到底廝磨了片刻,才依依不捨地放開,道:「既然如此,我便先出去了。」
懷真點了點頭,忽地道:「且慢,等會兒。」
小唐因站住了,不知如何。
懷真端詳著他的臉,忍著笑,點頭歎道:「你這般出去,以後也不用做人了。」
小唐不解,只挑了挑眉,懷真便掏出手帕子,輕輕地在他唇角腮邊上揩拭了一番。
原來今兒懷真因著誥命大妝,面上自也上了胭脂口脂等,小唐因不避忌,方才耳鬢廝磨的……竟蹭了些紅在臉上。
虧得懷真眼尖看見,便一一地給他擦拭乾淨,才又取笑道:「你瞧瞧這帕子上頭,以後可還敢不敢了?只顧混鬧,倘若我沒看見,就這般出去了,豈不是被人笑死呢。」
小唐笑道:「怕什麼?我不怕他們笑死,倒是怕他們會眼紅死呢!」
懷真見他這般憊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似的,便笑著搖頭道:「罷了罷了,禮部的臉面都給你丟盡了,你快離了我這眼前兒!」
小唐哈哈一笑,見她「老氣橫秋」似的歎息搖頭,他偏又靠前來,飛快地低下頭去,到底在唇上又親了一回。
懷真躲閃不及,一時又是害怕被人看見,又是惱他胡作非為屢教不改的,然而心底卻怦怦亂跳,仿佛有一萬朵花兒都開了似的,隱隱地香氣醺醺然,竟叫人也顧不上理會周遭了。
如此,小唐許久才放開懷真,早已經把她唇上的胭脂膏子都吃得一乾二淨,卻偏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道:「我唇上可還沾著有呢?」
懷真雙眸似要滴出水來,按捺著羞又看了一眼,小唐溫聲道:「若還有……娘子給我親了去罷?」
懷真聞言,按羞忍惱,嗔道:「你再瞎鬧,我真的惱了。」
小唐忽又低頭,飛快地又在她唇上輕啄了一下,這才笑著轉身往外。
懷真一怔,卻到底是顧惜他的體面,忙道:「你自己擦一擦……那嘴唇上、還有些兒……」
小唐走到門口,回頭笑看她一眼,明豔之中,卻帶著三分的促狹,輕聲道:「誰叫你不肯替我親的?偏不擦,定要讓眾人都看見……」
懷真見他這般使壞,卻竟不知他此話幾分真假,若說辦事牢靠沉穩,這人自然是最無可挑揀的,但若是脾氣上來,那等任意妄為的情形,也自叫人急得冒火。
懷真咬唇恨恨的功夫,小唐大笑一聲,出門自去。
如此入了夜,眾人又吃了一席酒,出府的自也去了,應公府內的諸人便都一一安歇,獨李賢淑仍支撐著,督促著底下諸人,到底把餘下諸事都處置妥當。
是夜,應蘭風因吃多了幾杯,便早早兒地睡下了。
懷真跟李賢淑徐姥姥又說了半宿話,才自回房去睡,原來本朝的規矩,若是出嫁的女孩兒回娘家住,姑爺跟隨的話,兩人是不能同床的,因此小唐另有地方安歇。
且說是夜,懷真自洗漱安歇,此刻卻已過了子時。
懷真坐在窗戶旁邊,捧腮看著外頭一輪月色,聽外頭鼓噪聲響也都漸漸消退,一刹萬籟俱寂起來,略有幾分寒涼之氣。
丫鬟笑荷進來催她安歇,懷真幽幽問道:「三爺這會兒睡了麼?」
笑荷跟夜雪對視一眼,夜雪忍著笑道:「大概早就睡了,要奴婢去看一眼麼?」
懷真道:「很不必,我不過隨口問一句罷了。」說著便自安寢,笑荷跟夜雪給她放下帳子,便自去外間睡了。
懷真因也應酬了整日,時候又是晚了,因此倒也極快便入了睡,只是雖然睡著,心思卻極清醒似的,恍惚間,耳畔聽到有孩子的笑聲。
懷真想道:「莫非是狗娃兒在笑?」一念動,便又想道:「不對,不是狗娃兒,這笑更響亮些。」
一念之間,眼前忽地自黑夜翻做半日,懷真茫然四顧,忽地明白:「今夜我不是歇在公府內麼,如何又回到唐府了?」忽地聽那笑聲自前頭傳來,懷真聞聽,心中莫名竟覺一陣歡喜,卻見一個孩童向著自己跑來,懷真看這孩子生得,似是淩霄,卻又不是淩霄,然而心裡卻極喜歡,忙俯身將他抱起,只顧笑道:「寶寶,好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