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李賢淑、應玉應佩眾人忐忑半晌,終於等了懷真露面,她卻只道無事,撇下諸人,便欲回房歇息。
不料其中尤以應佩跟騁榮公主格外心細,早看出她有些不對,兩人便越過眾人趕上前去,誰知才到身後,就見懷真悄無聲息地倒了下去。
騁榮公主跟應佩兩人一左一右,堪堪攙扶住了,這會子李賢淑應玉等也跑過來,人人心慌。
應佩便把懷真抱起來,先送回房,正好兒那給唐夫人看病的太醫仍在,急忙叫了過來。
不說眾人擔驚受怕,只說懷真暈了過去,神智也有些昏沉,只覺得果然像是踩到了懸崖邊兒上,因一頭紮進了那暗沉深淵、無邊迷津之中,飄飄蕩蕩,不知何處能止歇。
正在渺渺茫茫之中,忽地聽到一陣清幽琴音傳來,竟是此前從未聽過的,宛若天籟。
懷真聽著這琴聲,無端竟覺得心頭喜歡起來,便不顧害怕,循著那聲音而去。
行不多時,眼前灰暗退去,慢慢地顯出一片光明來。
在那光影之中,又有許多亭臺樓閣,連綿起伏,碧湖澹澹,清風吹拂,漾起層層彀紋,十分之恬靜。
懷真放眼四顧,驀地失笑:這豈不正是在唐府的花園之中麼?一時竟不認得了。
懷真終究安心,左顧右盼,便聽那琴聲似來自院落深處,她心中若有所感,恍惚中便想:「唐府裡還會有誰琴技這般高超?連敏麗姐姐也是不能的,一定是唐叔叔了。」
一念至此,那顆心竟越發搖擺起來,忽地隱約記起來,——原來那些什麼陷於新羅國等的言語不過謠傳,早被太子府辟了謠,而小唐也早已經平安出使歸來了。
懷真大喜,撩起裙擺便往琴聲傳來的方向那邊兒跑去,如此深一腳淺一腳,耳聞那琴音越發地動聽入耳,叫人飄然若仙似的,只不知為何,琴音裡略帶有一絲憂傷悒鬱之意,令人聞之心酸。
懷真不顧一切,將到跟前兒,透過眼前那叢叢花木,果然依稀看到影影綽綽有幾個人在。
因心裡太過歡喜,懷真人未到跟前兒,先叫了聲:「唐叔叔!」
才喚了聲,那琴音便止息了,懷真撥開花叢,含笑看去。
果然見裡頭那亭子內,有個人正緩緩站起身來,那端方清正的容顏……不是小唐又是何人?只是微微擰眉,似是不悅之意,而雙眸也定定地看著面前不遠處……眼神若憐若愛,又有些傷懷似的,瞧著竟叫人有幾分心碎。
懷真顧不得計較這些,只看見他便已經喜得了不得,當下按捺著胸中喜歡,卻仍是心跳如擂鼓似的,心想:「唐叔叔果然回來了!可叫人白擔了心,不知敏麗姐姐跟太太知道了不曾?必定也喜歡的什麼似的。」
才想到這裡,忽見小唐起身,拂袖離去,他身後一個書童上前,便抱了那琴跟上。
懷真見他要回房了,不免著急,便叫道:「唐叔叔!我在這兒!」邁步便要追上去,不料花枝子纏住了裙擺,一時竟掙不脫。
正在此刻,忽見前面花樹底下,有一個人閃身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兩個丫鬟。
懷真一眼看見,竟無端有些驚心,——原來這來人,居然是林**……仍是一副珠光寶氣的雍容貴婦打扮,只不似昔日般隨和,面上有些冷笑之意。
懷真心道:「怎麼淩少奶奶來到府裡了?我如何不知的?」心想著要出去相見,然而望著林**那有些肅然的臉色,一時竟有些猶豫。
卻聽林**冷笑道:「真真兒的我見尤憐……三爺為了你,連那從來不肯示人的海月清輝都拿出來,親給你彈,可見恩重非常……不知你心裡可覺著如何呢?」
懷真越發震驚,竟不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麼,便歪頭看了一眼。
隔著花簇,便見有一人坐在花樹底下,垂著頭,看不清臉容,仿佛在把玩那手中的杯子……林**低頭看著她,正是在跟「她」說話。
懷真駭然,見那仿佛是個十幾歲的女孩子,瞧著幾分眼熟,卻記不得在哪裡見過。
林**說罷,那女孩子也不做聲,仍是玩著手上的杯子,甚是入迷似的。
此刻林**盯著看了半晌,雙眸之中漸漸地透出幾分厭憎之意來,又低低地說了聲,竟道:「下賤的東西……三爺如何會被你這樣的狐媚子迷了,今日這般情深如海,也不過是對牛彈琴罷了,值得什麼!」
懷真怔怔聽著這幾句話,一顆心也似揪了起來,喉頭無端地發梗。
那女孩子仍是一聲不吭地,竟仿佛沒聽見林**話語中的怨念怒意,還笑出聲兒來。
林**盯了半晌,嘴角微微抽搐,忽地眼神一變,竟抬起腿來,一腳踹了過去!
懷真驚呼了聲,不敢置信。
那邊,隨著林**一腳踹去,那小桌子便被踹翻了,直沖著那女孩子身上撞去,而她毫無防備,頓時之間,桌上的杯盤茶壺等物,盡數翻落在那女孩子身上,她低呼了聲,伸手便掩了面。
林**見狀,才又笑了聲,仿佛有幾分得意,左右看看,見無人在,才轉過身去,領著眾人自去了。
懷真看到此刻,驚心動魄,才反應過來,忙便撥開花叢跑了出去,卻見那女孩子跌在地上,仍是懵懵懂懂,不知道起來似的。
懷真大為心疼,又且憤怒,便忙蹲下拉她,口中說道:「你是誰?如何淩少奶奶這樣對你?她也太過了,竟敢在唐府如此,回頭我必找她回來……」
那女孩子聽了,便抬起頭來,四目相對,懷真驀地停口,只顧呆呆地看著,卻見眼前的人,吹彈得破、白裡透紅的肌膚,翠眉明眸,眼若秋水,唇似櫻桃,正有幾分好奇地看著自己。
這倒也罷了,然而這般的容顏,懷真竟是不陌生的,這赫然……是跟她一模一樣,如今望著這女孩子,就像是在照鏡子一樣,偏生又知道並非在照鏡子,竟是一種格外詭異的感覺。
懷真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這女孩子歪頭看了她一會兒,似也覺著好笑,便沖著她微微地笑了,悄聲笑問道:「你又是誰?」
懷真咽了口唾沫,心底生出一抹恐懼之意,猛地放開她的手,便倒退一步。
正在此時,聽得花叢歪頭有腳步聲來,有人低低說道:「姑娘又跑到哪裡去了?三爺叫領她回去呢。」
另一個人說道:「方才看少奶奶打這兒過去,難道是在這裡頭?且去看看。」
懷真的心已經大為跳亂,只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這女孩子自也聽見外頭說話了,便蹙起眉頭來,自言自語般說道:「我才不去見他。」
懷真只顧盯著她看,心中似有無數雜亂思緒翻飛不休,攪得她毫無頭緒可理。
而此刻,聽得那丫鬟的腳步聲越發近了,這女孩子臉上露出幾分慌張之色,忽地眼珠兒一轉,便抿著嘴笑起來。
懷真不解其意,這女孩子趁著她愣怔的功夫,猛抬手把懷真往外一推,自己卻轉過身去,竟是飛快地跑了!
這會子,果然見兩個丫鬟走了過來,一眼看見懷真,便笑道:「果然是在這兒呢。」略行了個禮,便道:「姑娘且隨我們回去罷,三爺等著您呢。」
懷真正也很想去見小唐,然而見這兩個丫鬟看著陌生,自己從未見過,又聽她們稱呼自己「姑娘」,心中無端有些驚慌。
這兩個丫鬟倒是不以為意,便轉身領路,一邊兒回頭看懷真,示意她跟上似的。
懷真只得隨行,如此走了幾步,懷真便遲疑著問道:「你們……如何、如何叫我‘姑娘’?」
兩人聽了,彼此對視一眼,眼底都透出好笑之意,其中一人竟笑道:「不叫‘姑娘’的話,那要叫什麼呢?難道是……」
誰知才說了一句,便聽另一個丫頭喝道:「你要死,你再敢說一個字兒?回頭給三爺知道了,別連累我!」
先前那丫頭聞言,頓時便噤若寒蟬,悄悄說道:「是我錯了……好姐姐,你只是別聲張。」
另一個回頭看了懷真一會兒,見她怔怔地,便才又道:「你倒是留神些,上回……」
兩個人湊在一塊兒,竊竊私語起來。
懷真聽不真切,見她們不答這個,便索性又問道:「淩大少奶奶如何在府內?」
兩人見她問,都覺著驚奇,也問道:「姑娘問的是哪個淩大少奶奶?」
懷真忍不住舔了舔唇,有些緊張道:「就是……林禦史的女兒……淩大少奶奶……」
誰知兩個丫鬟聽了這話,愕然之餘,均都笑了起來,前仰後合地,仿佛聽到什麼極可笑的事兒一般。
懷真皺眉,見她們委實不像話,才要呵斥,忽地見前方又有個丫鬟來到……卻是眼熟的很,豈不正是吉祥?
懷真一看見吉祥,不知為何竟松了口氣,笑道:「吉祥姐姐!」便跑過去抱住了胳膊。
吉祥見她這般,便也笑著看她一眼,又抬頭對那兩個丫鬟道:「如何去了這般久?」
兩人忙斂了笑,道:「才找見姑娘,即刻便往回走了,並沒格外耽擱。」
吉祥道:「三爺等急了,催我出來看看,可沒事麼?」
兩人道:「並沒別的事。」
吉祥又打量了會兒,便叫她們自退了。才對懷真說道:「好姑娘,先前又怎麼了呢,又惹了三爺生惱了?」
懷真道:「並沒有做什麼,怎麼……三爺惱了麼?」
吉祥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從頭到腳看了眼,皺眉又問道:「姑娘……如何這般打扮?」
懷真無言以答,此刻隱隱地也覺著哪裡有些不對,只是說不上來,卻喜吉祥並沒多追問什麼,只搖頭道:「罷了,橫豎不管你如何打扮,三爺都是喜歡的。姑娘且隨我回去……只是你也聽話些,別只惹三爺不喜歡,可好?」
懷真心中恍惚起來,就想到方才那個推自己出來、她卻跑了的女孩子……張了張口,卻沒有說出來。
吉祥也不言語,只領著她,過了廊下,漸漸地竟往小唐的臥房而去。
眼見一步步靠近過去,不知為何,懷真竟越有幾分畏懼,腳步不知不覺竟有些放慢了。
吉祥察覺,便回頭來,道:「又如何呢?不必怕,你知道三爺不會害你的。快來……」竟半是哄騙的聲調,伸手挽住了懷真的胳膊。
懷真身不由己,隨著她往前,終究到了小唐房中,門口小丫鬟報了,吉祥拉著她的手兒,便帶到里間。
到了裡屋,抬眸看去,懷真的心已急跳起來,卻見窗邊桌子旁,正坐著那再熟悉不過之人,只是玉面上並無表情,只略多一絲令人望而生畏的冷意罷了。
吉祥上前行禮,道:「三爺,姑娘回來了。」
小唐聞言,才轉頭看來,雙眸看向懷真,忽地皺起眉來。
懷真本來急欲見到他,卻不知怎地,此刻相見,心中竟並無親近之意,反帶幾分畏懼,腳步挪動,本能地就想逃開……卻又自知不妥,只得生生按捺站定。
卻聽吉祥道:「先前在花園內,也並沒有事。」
小唐並不言語,只是皺眉盯著懷真,聽吉祥說到這裡,便淡聲道:「你退下罷。」
吉祥深深垂頭,答了聲是,果然便後退幾步,臨出門又看懷真一眼,似有些擔憂之意。
此刻室內無人,懷真鼓起勇氣,抬頭複看向小唐,張了張口,想叫一聲「唐叔叔」,卻竟有些叫不出來。
而小唐仔細看了她一會兒,臉色逐漸緩和了些,便溫聲說道:「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