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夫人問了一句,見淩絕不言語,就又說道:「當初跟他們家這件事,其實也是倉促間定下來的,後來他們家搬了……咱們兩家的聲望又不似從前了,所以竟都疏遠了,也不知他們家裡到底還記不記得有這麼一回事。如今母親只問你的意思,你覺得你白露姐姐如何?若是不喜歡……倒不如就再給你尋個歲數相當的。」
雖然這數年郭家又搬回了京內,郭淩兩家互有往來,郭建儀跟淩絕自不必提,淩夫人也跟郭夫人也都重敘了舊日之情,但因彼此心內都有些顧慮,便都十分默契地不曾提及兒女之間那口頭約定的親事,因此淩夫人此刻才又提起來,只看淩絕意下如何。
淩夫人正等淩絕回話呢,忽然外頭有小廝喊:「大公子回來了。」
娘兒兩個便停了口,頃刻,果然又有丫鬟說淩景深來請安了,當下就叫了進來。
淩夫人本沒好氣兒,只因淩絕方才說了她一頓,才對淩景深和緩了些,只問了幾句他當差如何,略說了幾句,便叫他退下了,淩絕順勢就也退了出來。
兩兄弟數日不見,此刻在廊下並肩而行,淩絕便不住地打量淩景深,淩景深不由笑問:「你只看我做什麼?不認得了?」
淩絕道:「哥哥近來瘦了些,聽說林大人病了,你這幾日又一直都沒回家來,是不是更勞碌了?」
淩景深這才笑說:「有什麼勞碌的?每日裡無非吃吃睡睡。只是現在是緊要時候,林大人身邊缺不了人,我又怕被歹人趁虛而入,於是未免比平日多上心些,這幾日我不在家,你可還好?」
淩絕歎了聲,道:「我能有什麼事,無非是看書罷了。是了,說起來我要先跟你說一聲……」
淩絕說著,就把他表哥來求疏通的事說了一遍,又說自己已經勸了母親,末了叮囑道:「雖然母親聽了我的話,難保以後再隔三岔五地被這個哄那個騙,若真的趁著我不留意,對你提什麼非分要求,你可千萬不要因礙于母親顏面、當真就替他們辦了?」
淩景深哈哈一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兩人走了會兒,將到淩絕書房,淩絕知道他即刻就要走,便站住腳,又道:「還另有一件事,今兒母親跟我說起你的親事來……是不是也好上上心了呢?畢竟這把年紀了。」
淩景深呵呵了兩聲,淩絕便不悅說道:「你不要只是打哈哈,這是正經事,或許……你心裡有什麼中意之人了?到底是哪家小姐,你莫非不好意思說?若真的有看中的,也好趁早兒提親呀?」
淩景深只道:「什麼意中人!你才多大,竟替我操心起這個來了,還是多想想你自己罷了,林大人前兒也還對我誇獎你來著,只怕再大一歲,那上門提親的人連應付也應付不過來呢。」
淩絕聽他又繞回自己身上,就哼道:「同你說正經話,你卻這樣攀扯我,罷了,我不管了就是。」說著,一仰頭,進書房裡用功去了。
下午時候淩景深便回到了林府,林沉舟畢竟是有些年紀,因為一向操勞過甚,又加上換季之時,時氣又不好,故而竟害了病,臥床數日,近來才漸漸地能起身。
見淩景深回來了,林沉舟便道:「你也不必著急就回來,這些日子多虧了你內外照料,我如今好些了,你倒不如就回家歇息兩日。」
淩景深道:「大人說哪裡話,這不過是我的分內事,且我回家不過也閑著,反而渾身不自在,不如在大人跟前伺候著還踏實些。」
林沉舟便笑起來,道:「果然小唐沒錯舉薦了人。」
原來自淩景深來了,凡事留心,處處謹慎,果然比先前跟著的都做的好,林沉舟暗自留心,又見淩景深為人,雖平日裡能說能笑,但若真遇上正經事情,卻也有些雷厲風行,絲毫也不含,便是因為他這洞察入微,還曾躲開了兩次極厲害的刺殺,因此林沉舟省心不少,對他極為滿意。
還另外有一點是,只因林**不知為何,從還沒見淩景深時就對他百般挑剔,每每出言褒貶,語帶不屑,自從淩景深來到,更是變本加厲,說的林沉舟的耳朵都發了熱,勸也無用,只好由她。
而淩景深卻十分的好性情,有時候聽見了也只當沒聽見的,一直是個「他強任他強,清風拂山崗」我行我素的模樣。
林沉舟更是欣賞他這份淡然,一方面信了他的為人,另一面也深知林**的脾氣,知道兩個人是不對盤的,見了自然是相互避開。
因此儘管淩景深在林府隨意出入,林沉舟也並不疑心其他,何況淩景深還是小唐舉薦之人。
淩景深同林沉舟說完了話,丫鬟送了湯藥上來,淩景深親自接了,伺候他喝了,又扶他去榻上歇息養神。
林沉舟便靠著他,問那丫鬟道:「小姐如何了?可好些了?」
丫鬟回道:「大夫晌午又來看了一次,說是並沒什麼大礙,只是害了風寒……已經抓了藥熬上了。」
林沉舟點了點頭,又囑咐丫鬟看緊林**喝藥。
淩景深聽著,便道:「原來林小姐也病了?」
林沉舟歎了口氣,道:「正是呢,這幾日她在我跟前端湯送水,受了勞累,大概也有些思慮過甚……」
淩景深便不再問,扶著林沉舟躺下,見他閉上雙眸睡了,才踱步出來。
林沉舟臥房邊兒上都有侍衛守著,淩景深前後左右又走了一遍,看著十分妥當,才信步往內院而來。
此刻已入秋了,百花凋零,院子裡的幾棵紅楓開的倒是好,點點如火,于滿目秋色蕭瑟之中,團團豔紅,頗為賞心悅目。
淩景深邊看邊走,不知不覺將走到林**的居處,他便站住腳,揚頭往那邊看了會兒,正要轉身離開,忽然聽到幾聲呼喝,隱隱傳來。
淩景深不由地停了步子,凝神一聽,卻仿佛是林**在喝罵什麼,道:「蠢材!叫你倒杯水也不會!是要著實氣死我不成?」
淩景深一怔,細看過去,又聽林**聲音不太好,連喘帶氣地又罵了兩句,道:「都別站在我眼前兒!沒得更叫我上火,一點兒眼力價都沒有,留你們何用?知道你們也無心留在這兒,趕明兒都攆出去就是了!」
淩景深挑眉,忽然見伺候林**的兩個丫鬟匆匆忙忙從屋裡跑出來,便往這邊而來。
淩景深腳下一動,往那棵楓樹後一站,借著些高大月季的掩映,悄無聲息地便遮住了身形。
只見那兩個丫鬟急急而行,將走到這邊的時候,才說:「姑娘的脾氣越發暴躁了,真是叫人不知該怎麼辦……如今更加連藥也不喝……病要多早晚才能好呢?」
另一個說道:「叫我看,這病只怕也不是真的病,多半還是心病罷了……畢竟……咱們還是要小心些,別招惹了她才好……」
說著說著,聲兒小了下去,人也經過這邊兒,去的遠了。
淩景深目送那兩個丫鬟去了,才從樹後轉出來,又看了一眼林**房間的方向,思索片刻,正要離開,忽然聽到「嘡啷」一聲銳響,仿佛跌碎了什麼,緊接著是林**尖叫了幾聲。
淩景深心中一動,此刻那些丫鬟都退下了,左右靜悄悄地,竟無人前去查看。
淩景深無法,忙閃身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趕去,到了門口,見那兩扇門關著,他便不動,只隔著門問道:「小姐安好?」
裡頭悄無聲息,淩景深皺了皺眉,抬手將那兩扇門推開,撲鼻只嗅到一陣香氣夾雜著藥氣,屋內錦繡鋪陳,佈置的清雅不失華美,的確是個女孩兒的閨房,卻看不見人。
淩景深屏住聲息,這是他頭一次來此,此刻側耳細聽,便抬腳邁步進入,把右手邊的簾子一搭,定睛一看,微微吃驚:卻見林**半趴在地上,不知如何,旁邊有個紫金的小香爐跌在地上,桌上的一杯茶也倒著,水滴滴答答地順著桌布往下。
淩景深忙搶上前去,先喚了兩聲,不見回應,暫時卻也並不見什麼傷痕,才要伸手去扶她起來,卻見林**慢慢抬頭,竟是雙目通紅,淚痕滿臉,竟是比往日憔悴了許多。
淩景深一怔,而林**見是他,便啞著嗓子道:「怎麼是你?你……好大的膽子,快快給我滾出去!」
淩景深見她開口便如此,少不得退後一步,道:「我聽著像是有事,才大膽進來看看,既然姑娘沒事,我便退下了。」說著,微微一躬身,便欲轉身往外走。
才動了一步,忽然聽林**哭了起來,哽咽著道:「都走!都給我走得遠遠的!你們索性都離了我,倒也清淨……讓我一個人死了便罷了!」
說到最後,竟傷心不已,又放聲大哭。
淩景深聞言,便皺了眉頭,腳下將動未動之間,便又轉回身來,竟走到林**身旁,略一猶豫,才彎腰下去,雙手抱住林**的身子,微微用力,便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林**正悽惶大哭中,忽然間身子一輕,有一雙極為強而有力的手臂將她環住,還來不及反應,人已經騰空而起,被他牢牢地抱入懷中。
林**一驚之下,哭聲也立停,只是瞪大眼睛看著,淚光朦朧中,只見淩景深白著一張臉,並不言語,打橫抱起她後,邁步就往床邊走去。
林**這才驚覺,忙道:「你幹什麼?」見他不做聲,就伸手捶了過去,亂打一氣,道:「你放肆!快放我下來!」
淩景深任憑她亂打,只是不理會,幾步到了床邊,微微俯身,將她輕輕地放在被褥上。
林**跌回褥子裡,來不及如何,忙拉起一床被子,慌慌張張擋在身前,又驚慌失措地看著淩景深。
淩景深盯著她看了會兒,卻默默地轉過身去,走到桌前,把那杯子裡的殘水潑了,又重新倒了一杯,複走到床前,向著林**遞過去。
林**看看他,又看看那杯子,道:「你……」
淩景深淡淡道:「病了就好好地吃藥,不要再胡思亂想,自討苦吃。」
林**知了他並無惡意,又羞又惱,臉便慢慢紅了起來,道:「你敢教訓我?」想了想,臉更紅了幾分,道:「誰胡思亂想了?又想什麼了?」
淩景深也不回答,見林**不接,就伸出手去,把她的手拉出來,將杯子塞在她的手中。
林**渾身僵硬,身不由己握住了,淩景深又回身,把那紫金香爐撿了起來,放在桌上。
林**見他又往外去,不由叫道:「你、你站住!」
淩景深緩緩停了步子,並不回頭,林**看著他的背影,又看看手中的水杯,眼中的淚又湧了出來,便道:「我爹不會有事麼?」
淩景深道:「林大人的病已經有所好轉,不日就大好了,小姐請放心便是。」
林**聽了這話,便又哽咽著哭了起來。
淩景深不好就走,站了會兒,便道:「若是沒有別的吩咐,我便退下了。」
林**擦了擦淚,才道:「我知道這些日子,多虧了你,先前我對你那樣……你不要放在心上。」
淩景深背對著她,微微一笑道:「莫非小姐當我是那種小肚雞腸的婦人麼?」
林**「噗嗤」一聲,破涕為笑,忽然又道:「你莫非在拐著彎兒罵我?說我是小肚雞腸的……」
淩景深道:「小姐什麼都好,就是太多心了些。」
林**聞言,便又愁上眉心,道:「我怎能不多心?父親這一場病的厲害,偏偏那個……狠心的毅哥哥也不知是什麼時候才回來……若真的有個萬一,叫我倚靠誰去?」
說到這裡,更覺傷感,便又落下淚來,索性把手中杯子往地上一扔,抱頭就哭起來。
淩景深站了會兒,便慢慢回過身去,重新走到床邊,看著林**哭的身子發抖,他便緩緩伸手,在她頭上輕輕撫過,雙眸中如墨如淵,輕聲道:「放心,還有我在。」
林**察覺到,又聽此言,猛然一抖,便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林**先是用力打開他的手臂,神情裡有幾分迷惘,幾分張惶,忽然有些醒悟過來,便道:「你、你在瞎說什麼?你、你這該死的……不許碰我!還不出去!」
淩景深緩緩地將手握了起來,看她一眼,轉身緩緩地往外而行。
林**望著他,心怦怦亂跳,不由又道:「以後不許你……再過來!我的事、不用你理會!不然的話,我就告訴爹……告訴毅哥哥,說你欺負……」
淩景深本已經走到門口,聞言雙眸中光芒一閃,便站住身形。
林**還未說完,就見淩景深忽地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竟大不好,她一愣,還未想到要說什麼,淩景深已經大步走了回來,將她攔腰一抱,緊緊擁住,低頭便向她唇上親了下來。
林**渾身一震,無法可想,只覺得他的唇極冷,雙臂卻堅硬如鐵,半分也逃不脫。
隔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忙伸手亂打亂推,淩景深雙臂放鬆,將她放開,低頭看她,林**只是戰慄,道:「你、你……」
淩景深凝視著她,道:「你向小唐說什麼呢?說我如何欺負你……」還未說完,又把她抱回來,慢慢靠近她的唇,手臂上一緊,摟得她更貼近自己,沉聲道:「是說我……這樣?還是……」說話間,那唇便越發貼近,道:「這樣?」話音猶在,便又吻落。
林**只覺如身在水中,起初還有些意識,漸漸地便已沉淪,渾然不知如何,正如滅頂一般,忽然聽外面有人叫道:「姑娘,姑娘!唐三公子有消息來啦!」
林**耳中聽得分明,卻仍是無法動作,連眼睛一時也睜不開,忽然覺著身上一松,整個人跌回了褥子上,緩緩地睜開眼睛,眼前卻不見了淩景深的影子。
林**怔怔呆呆,無法反應,此刻那丫鬟已經歡天喜地地進來,見她趴在床邊兒,雙眸惺忪,還以為是睡著了,便忙站住腳,道:「姑娘,我方才前面得了信兒,老爺讓我來跟您說一聲,說是唐三公子來了消息,若無意外,最遲年底就回來了。」
原來林沉舟料到林**思念小唐,剛得了小唐的信,便忙叫丫鬟來通知,也叫她心下歡喜歡喜。
不料林**聽了,呆怔了半晌,才喃喃說:「毅哥哥要回來了?」
丫鬟忽然看到杯子在地上,忙俯身撿起放在桌上,笑道:「可不是呢?姑娘這下該高興了。」
林**又怔了一會兒,才恍恍惚惚笑了起來,含糊說道:「是……這實在是太好了,你……你去看看藥熬好了不曾,拿來我喝。」
那丫鬟見她肯喝藥了,忙去看藥熬得如何。
丫鬟去後,林**才撐著起身,左左右右看了會兒,並不見淩景深的影子,林**情知他已經去了,對空愣怔了會兒,抬手在唇上輕輕試著撫過,想到方才一場,如夢如幻……心中又是驚跳,又是惱怒,又是……翻來覆去,究竟不知是何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