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子正瀏覽著披薩的菜單,擺在餐桌上的手機開始振動。一看來電顯示,她不由得撇起了嘴。是公公打來的,她一點也不想接,但她曉得公公這通電話是為了甚麼事。
「喂,我是玲子。」
「喔,是我啦。我聽克哉說了,有警察去你們家啊?」
「是,前天上門的。」
「是喔……。這樣吧,我剛好在你們家附近,現在過去方便嗎?」
「咦?現在嗎?是無所謂啦,可是克哉還沒回來耶,他今天好像會忙到很晚。」玲子刻意壓低嗓音,她才不在乎讓公公察覺到她的不悅,或者該說,要是公公因此打消上門的念頭,她正是求之不得。
然而對方的反應卻與她的期待背道而馳。
「這樣啊,不過沒關係呀,我和妳聊一下就好,因為見到警察的是妳吧?」
「是沒錯啦……」
「我想知道你們談了些甚麼。好吧,那我大概十分鐘之後到。不好意思喔,這麼突然。」說完便掛了電話。
要是覺得不好意思就不要來啊!──玲子瞪著手機,果然不該接這通電話的。獨居的公公總會找些有的沒的藉口跑來他們家,這個月都不曉得登門幾次了。
她望向客廳,眼前的狀況實在說不上是整潔。地上散落著女性雜誌和翔太的玩具,沙發上還披著脫下來便隨手亂扔的衣服。
麻煩死了。──玲子邊抱怨邊站起身子,著手收拾家裏,順便把披薩的菜單藏起來。要是被公公發現她今晚也沒煮晚餐,搞不好又要被唸一頓。
她正收拾著,在隔壁房間睡覺的翔太醒來了。
「媽咪,妳在幹甚麼?」
「爺爺要來了,所以媽咪在收拾東西呀。」
「哇!爺爺要來呀!」五歲的兒子眼中閃著喜悅的光芒。
「應該跟平常一樣只是待一下吧,爺爺很忙的。」玲子這話帶著她內心的期望。
然後幾分鐘後,對講機的鈴聲響起。
公公岸田要作帶來的伴手禮是泡芙,那是翔太最愛的點心。
「不好意思喔,快到晚餐時間了還跑來,妳在忙做飯吧?」要作在沙發坐下,視線飄向廚房。
「我剛回到家,正要開始準備晚餐。」玲子送上裝著麥茶的玻璃杯,一邊瞥了翔太一眼,發現他正試圖打開要作的公事包,「翔翔!不可以!」
「這樣啊,抱歉打擾妳做飯了。」要作喝了口麥茶,將公事包拉近身邊,「那我就直接問了,刑警跑來問些甚麼?」
「我也跟克哉說了啊,他們沒提到甚麼大不了的事,只是大概問了一下十日那天您上門的事。」
「他們怎麼問的?」
「這個嘛……」玲子的視線落在餐桌上。
那天上門的是一名叫上杉的警視廳刑警,還有日本橋署一名叫加賀的刑警,那是玲子頭一次面對真正的刑警。
主要問話的是上杉,他說由於在調查某起案件,必須一一確認關係人的供述是否為事實。首先,他問說六月十日的晚上,要作是不是來過他們家拜訪。玲子回答說來過,接著刑警又問她確切的時間,玲子據實回答說,公公大概是在八點上門的,待了一個小時左右便離開了。
「接著他們又問我說,和您聊了些甚麼,我就回說我們在談婆婆兩週年忌的事。」
這也是實話實說。那天白天,要作便撥了電話來說,晚上想去他們家商量關於婆婆兩週年忌的事,當時要作說他會吃完晚餐再上門,玲子記得自己還因此鬆了口氣。
「其他呢?還問了甚麼?」要作以詢問的目光望向玲子。玲子一直不太喜歡公公這種眼神。
「其他啊……」
玲子正思索著,原本在一旁獨自玩樂的翔太靠了過來。
「爺爺,幫我轉這個。」翔太遞給要作的,是一顆陀螺和陀螺抽繩。
「喔,嗯,等一下幫你轉喔。乖。」要作摸著翔太的頭。
「對了,刑警提到了陀螺。」
「甚麼?」要作臉上露出疑惑,「妳拿這顆陀螺給他們看嗎?」
「不是我拿給他們看的,是刑警先生上門的時候,翔太就像現在這樣在旁邊玩陀螺,結果──」
當時先開口的是那名姓加賀的刑警。他說,沒想到還有小朋友在玩這個,現下這種玩具很少見了呢,是在哪裏買的呢?
玲子回答不是買來的,是公公帶來給翔太的,公公說是朋友送的。加賀便繼續問,那是甚麼時候的事。
「妳怎麼回的?」要作問。
「我回答說十二日。」玲子說:「我說您在十二日那天特地帶過來的。我這樣回答可以嗎?」
「嗯……,這麼回答就行了。關於陀螺,妳還說了甚麼嗎?」
「沒了。後來刑警先生他們很快就離開了,感覺兩位都是很有禮貌的人。」
「是嗎。」要作歎了口氣,開始幫陀螺纏上抽繩。
「爸,那些刑警先生是在調查甚麼呢?您身邊是不是發生了甚麼事?」
「不是甚麼重大的事啦。我客戶的公司爆出一點財務醜聞,警方好像正在追查,連帶也懷疑到我頭上。」
「是喔?那不是很棘手嗎?」
要作開了一家稅務師事務所,以中小企業為主要客戶。玲子不難想像,現在經濟這麼不景氣,公公恐怕常會被牽連進金融糾紛裏頭。
要作當著翔太的面將陀螺拋了出去,陀螺登時在地面轉了起來,但持續沒多久就停了。即使如此,翔太還是開心得不得了。
「爺爺退步了啊,以前打出去的陀螺可是轉得很久呢。」要作說著撿起了陀螺。
克哉直到晚上十點多才回到家,臉有點紅紅的,應該是酒精的關係吧。他一面鬆開領帶一面走進屋內,到廚房倒水喝。
「搞甚麼?今天晚餐又是披薩啊。」他邊說邊咂了個嘴,顯然是瞄到了披薩空盒。
「有甚麼關係,你自己還不是在外頭吃了好料才回來。」
「我又不是自願在外面吃的,那是應酬好嗎?我在講的是營養均不均衡的問題,妳一天到晚讓翔太吃那種東西不好吧?」
「哪有一天到晚?我平日都正常煮三餐啊。」
「拜託,冷凍食品和調理包算是哪門子的正餐──」邊說邊打開冰箱的克哉,話才說到一半便問道:「今天誰來家裏了嗎?」
看來他是看到冰箱裏的泡芙包裝盒了。
「爸來過了。」
「老爸?他又來幹嘛?」克哉敞開襯衫坦露胸口,坐到沙發上。
「他來問前天警察上門的事啊。是你跟爸說的吧?」
「喔,是啊。老爸怎麼說?」
玲子將她和要作的對話講了一遍,克哉聽著聽著皺起了眉頭。
「客戶公司爆出財務醜聞?是喔。老爸這工作也不好幹啊。」
克哉拿起茶几上的陀螺和抽繩。翔太早已睡了。
「爸的事務所沒問題吧?會不會被拖下水而關門大吉啊?」
「別傻了,不會有事的啦。」克哉將抽繩纏上陀螺,使勁拋出,然而陀螺並沒有在地上旋轉,而是一路滾到牆邊才停下。
「老公,你不要破壞牆壁好不好!」
「怪了,我小時候很會抽這個的說。」克哉納悶著起身走過去撿起陀螺。
「對了,今天白天啊,信用卡公司打了電話來哦。」
克哉一聽,似乎嚇了一跳,僵在原地問道:
「他們說了甚麼?」
「好像是要問你繳錢的事。他們跟我問了你的手機號碼,可能明天就會打去找你吧。噯,你該不會又那個了吧?」
「哪個啊?」
「遲繳啊,要是又犯一次就麻煩大了耶。」
「放心啦。」
「真的沒事嗎?那我不管你了哦。」
「幹嘛,那甚麼口氣?又不是只有我在花錢,妳還不是拿副卡刷了一堆妳想要的東西。」
「我那張卡額度那麼小耶,稍微買幾樣東西一起結帳,刷個兩次就爆了。」
「但錢的確是妳花的吧?」克哉將陀螺放回茶几上,拿起上衣便走出客廳。
玲子歎了口氣,打開電視。這台六十吋的液晶電視是今年年初剛買的,透過這台大螢幕觀賞她喜歡的DVD,是她繼購物之後排名第二的嗜好。
雖然克哉叫她不必擔心,她暗忖,恐怕克哉又沒繳卡費了。之前也發生過一樣的狀況,當時是要作幫忙擺平的。
玲子嫁給克哉,是距今六年前的事。克哉是她的高中同學,兩人交往超過五年,克哉卻始終對結婚持消極態度,他說他才剛出社會,想等自己在職場上更有自信之後再考慮結婚,玲子卻看穿了他的真正想法,他一定是想再多玩幾年吧,玲子不想癡癡地等到最後卻讓人給溜了,因為她可是深信克哉會娶她,畢業後才一直沒去找工作的。
於是玲子決定來個逼婚大作戰,而且手段並不難,只要懷孕就成了。關於避孕一事,克哉全權交給玲子,只要玲子告訴他「今天是安全期」,他從不曾懷疑。所以一如計劃,玲子懷孕了。克哉剛得知消息時,一時之間不知所措,但因為雙方父母都很開心,他也終於下定決心結婚了。
接下來的婚後生活,玲子還算滿意,雖然帶小孩很辛苦,但她母親也還年輕,不時會伸出援手,所以她在育兒方面幾乎沒甚麼壓力;加上娘家很近,她甚至可以把翔太託給母親,自己跑去找學生時代的朋友玩樂。而且最讓玲子慶幸的是不必操心金錢的部份,她既不知道克哉的薪水,也不曉得他在銀行有多少存款,只要不是太誇張的鋪張浪費,她想買的都能盡情買、愛吃的都能盡情吃。
她有時也覺得,搞不好,和同世代的年輕夫妻比起來,自己一家子要過得奢侈多了,不過反正克哉從來不曾叫她省吃儉用,她也就覺得應該沒甚麼大問題吧。
而且,玲子心想,就算沒錢了也不必擔心,反正萬一出了甚麼狀況,還有要作擋著。所以這次即使又遲繳卡費,要作一定會出手幫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