襯衫刑警再度出現在「松矢」,是在隔天晚上,不過他這天不是輕便的襯衫打扮,而是穿了較正式的深色外套,而且是以用餐客人的身分前來。修平將他領至座位後,跑去翻看預約清單,上頭寫著的姓氏是加賀。
「不要一副見到鬼的表情嘛。」修平拿了濕手巾過去客席,帶著笑的加賀劈頭就是這句話。「還是說,月薪很低的刑警不能來這麼高級的店用餐?」
「不不,沒有的事……」修平低下了頭。
「那麻煩先給我飛驒的地方限定啤酒吧。」
加賀還沒看飲料菜單就點了,表示昨天的對話他都記得。
「松矢」晚間的餐點,基本上都是套餐的形式。開胃菜與地方啤酒先送來之後,接著送上的是前菜。加賀要修平拿飲料菜單給他看。
「有老闆娘推薦的日本酒組合呀,給我這個吧。」
「好的。」
「我說啊,小哥,」加賀叫住就要轉身離去的修平,「你喜歡吃甜的東西嗎?」
「不──」修平才說到這,慌忙點起頭,因為他想起之前和刑警說自己獨自把十個人形燒全吃完了。「是,還滿……喜歡的。」
「是喔?可是卻選無糖的?」
「無糖?」
「咖啡呀。」加賀喝乾了啤酒,「你挑了無糖的罐裝咖啡喝。」
修平不禁倒抽一口氣,確實那時他選的是無糖的,只是下意識照平日習慣的口味就拿了。
「唯獨咖啡……我喜歡無糖的。」
「嗯,這樣啊。」加賀將空玻璃杯放到桌上,「那,麻煩幫我上酒吧。」
「馬上來。」修平說完便離開了。
那個刑警是想幹嘛啦!為甚麼要那樣講?不過是個罐裝咖啡,有糖無糖都無關緊要吧!──但是修平卻冷汗冒個不停。
能確定的是,加賀不是單純來用餐的。修平知道,那位刑警正在懷疑他的供詞,不相信他自己一個人把所有人形燒全吃掉了,所以才會上門來問東問西的。
修平很想大聲求救,但當然是不可能的。他能做的事,只有繼續將餐點送至那位刑警的桌上。
「這是秋田縣的酒──『六舟』。」修平拿起一合(註:日本酒的計量單位,一合約一百八十毫升。)的溫酒壺,往加賀面前的小酒杯斟酒,「特色是活酵母純米生酒,由於經過二次發酵,酒液中會自然產生二氧化碳氣泡。」
加賀一口飲盡,讚了聲「好喝」。
「很像香檳呢,製造方法也一樣嗎?」
「我想是……一樣的。因為這是將酵母直接加入純米酒內,讓它再次發酵而成。」
「製造香檳時,除了酵母,還會加入少量的糖分。這支酒也是嗎?」
「……請稍待一下。」
「不不,別忙了,晚點再告訴我就好。我比較想知道的是,你聽說小傳馬町的案子了嗎?」
加賀突如其來地切入正題,修平禁不住雙眼睜得老大。見到這反應,加賀滿足地笑了,「看樣子你是知道的嘍。」
「知道又怎麼了嗎?」
「我想你可能聽老闆娘說過了,那起案子的現場留有人形燒,被害人似乎是吃到一半遇害的,胃裏檢驗出未消化的人形燒殘渣,而放在餐桌上的透明塑膠盒裏還裝著數個人形燒,卻不曉得是誰買過去的。」
「不是被害人自己買的嗎?」
「嗯,不是呢。因為在被害人遇害之前,有一名保險業務員上門拜訪,據他說,當時被害人拿出那盒人形燒請他吃,還說不好意思是別人送的東西。換句話說,那盒人形燒並不是被害人自己買的。」
「是喔……」修平不知該作何回答。
「由於塑膠盒上貼有印了店名的標籤,就知道是哪家店賣出的了,不過當然,知道店名不算是甚麼重大發現,因為每天都有幾十位客人光顧人形燒店。只不過,在被害人家裏發現的那盒人形燒有個特徵,那就是裏頭包括了包餡和無餡的兩種。如果是禮盒,的確有這種綜合的包裝;但若是以透明塑膠盒包裝的,並沒有這樣的商品,只有在客人特別要求時,店家才會幫客人另外組合。於是我們問了店家,事件當天,有沒有這樣的客人上門呢?店家回說有幾位,只是他們沒有一一記住是甚麼樣的客人,唯一記得的,就是『松矢』的小師傅。」加賀說著指向修平的胸口,「聽說你常常去買,是嗎?」
「嗯……」修平模糊地應了聲,他總算明白為甚麼刑警會上門來找他了。的確,他為了幫泰治買人形燒,已經去過那家店好幾趟了。
修平一逕呆立原地,卻發現師兄克也正在走廊上探看這兒,似乎是因為發現師弟一直沒回後場,才會出來看狀況。
「抱歉,我等一下再過來。」修平朝加賀行了一禮,旋即離開客席。
「你在幹甚麼啊?」克也訝異不已。
「因為客人問我一些事情……」
「這種時候你要懂得怎麼應對抽身,不能被單一客人拖住呀!」
「對不起。」我也是千萬個不願意待在那裏啊!──修平一邊朝廚房走去。
之後,修平為了送餐點和酒,過去加賀的桌旁好幾次,加賀卻沒再找他說話了,似乎很享受一個人的用餐時間。
但是這麼一來,修平反而更覺得坐立難安。那個刑警到底想幹嘛?他今晚前來用餐的真正目的究竟是甚麼?想也知道,他絕對不是單純為了品嚐美食而來。
「這是混合了柴魚高湯再濃縮而成的小松菜泥,上面鋪滿的是烏魚子黃金卵。」
修平將餐點擺到加賀面前,順便窺看這位刑警的表情,但加賀只是咕噥著:「哇,這很難得吃到呢。」便迫不及待地將筷子伸向菜肴。修平於是轉過身打算離開。
就在這時,加賀開口了:「那上面,有三組指紋。」
「咦?」修平一驚回過頭,只見加賀盯著他,還一面將菜肴放進嘴裏。
「有意思。即使磨成了泥,吃起來確實是小松菜的美味呢。不過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就是了。」
「您剛才說……指紋嗎?」
但加賀沒有立刻回答,像要吊人胃口似地拿起酒啜了一口。
「我們發現了三組指紋,就在那盒人形燒的透明塑膠盒上。已經確定當中一組是被害人的,另一組是人形燒店店員的,所以,問題就在最後那一組了。我們合理懷疑是帶著人形燒前往拜訪被害人的訪客所留下的指紋,而從目前掌握的狀況來看,這位訪客極可能就是兇手。」
聽到「兇手」兩字,修平整個人都慌了,他知道自己的臉頰僵硬,卻不知道怎麼掩飾。
「那個……那個不是我買的人形燒。」聲音在顫抖。
「嗯,你買的全都自己吃掉了嘛,對吧?」
修平死命地點頭。
「你還年輕,工作時難免會嘴饞想吃小點心。不過我之前問過老闆娘,她說那個時間帶,你應該都是在門前灑水,是吧?那你買回來的人形燒放在哪裏呢?又不好讓店裏的人看見,而且我看你那件工作服也沒有口袋讓你藏點心呀?」
「呃……,所以……我把東西先放在腳踏車的籃子裏……」
「腳踏車?」
「就停放在我們店旁邊的小巷子裏。我把東西先放在那輛車的籃子裏面,然後,水灑完之後,再過去拿回店裏。」
加賀別開視線,一逕沉默著,不知是否在想像修平的陳述,一會兒之後抬起臉,微微一笑說:
「原來如此,上班時間要偷吃點心也很辛苦呢。」
「我可以退下了嗎?」
「當然可以,我不記得我有留你下來呀。」加賀說到這,揚起拿著筷子的手,「不過,最後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那個塑膠盒上採下的第三副指紋,並不是你的。」
修平嚇得雙眼圓睜,「我的指紋?咦?可是……甚麼時候……?」
「嗯,總有辦法弄到手吧。」加賀意味深長地一笑。
修平想起一個可能,皺起眉頭說道:「是那個罐裝咖啡……」
難怪當時刑警會力邀他喝罐裝飲料,想看他選含糖或無糖倒是其次,刑警這個舉動,其實有著更大的目的。
「太齷齪了……」修平不禁低聲嘀咕。
「沒辦法,刑警就是這樣啊。」加賀喝乾小酒杯中的酒。
後來,這一晚直到送上最後的甜點,加賀都沒再和修平多說甚麼了,而修平也極力避開與加賀視線相交。
加賀離開後,修平收拾碗盤,一拿到廚房就被賴子叫住。
「那位日本橋署的刑警好像問了你很多事啊?」
「他是日本橋署的喔?」
「聽說是最近才調派過來的,不過那不重要,刑警問了你甚麼?」
修平猶豫了一下,決定實話實說。他心想,只要別提那盒人形燒是交給了泰治就沒問題吧。
「嗯嗯,這樣啊。那個人是為了問這些才特地跑來用餐的呀……」
「我該怎麼辦呢?」
「不怎麼辦吶,反正確定不是你的指紋不就沒事了嗎?不好意思,突然叫住你,快回去收拾吧。」賴子一個轉身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