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小小就如願以償地看到齏宇山莊內一片混亂。
早晨婢女到大堂打掃的時候,看到了匾額上的翎羽,便通知了總管。總管並非江湖中人,自然是不認得這翎羽內的玄機。但山莊的客人中,有官府中人,一下便認出了那是銀梟的信物。很顯然,銀梟是盯上了齏宇山莊內的某件寶物,而這翎羽就是他狂妄自大的事先通知了。
如此一來,莊內慌成一團。總管立刻差人去報了官,而莊內的護院、家丁也被召集起來,加強戒備。
小小左手端著粥,右手拿著筷子,站在房門前,一臉無辜地看著這場她一手策劃的騷亂。
嗯,以銀梟的個性,聽到消息一定很快就會過來吧。到時候就好辦了。找到神針,取出手腕裏的淬雪銀芒,然後……
然後……她要做什麼呢?
去廉家?去東海?或者,還是自己一個人闖蕩江湖呢?
她眯著眼睛,正想著。這時,廉釗跑了過來,看到她的時候,滿臉都是急切。
「小小。」他在她面前站定,開口道,「銀梟的事,你聽說了吧?」
小小點點頭。
「他怎麼會突然要來這兒?」廉釗皺著眉頭,說話的語氣微有些急躁。
「可能,他看上了這裏的哪件寶物吧。」小小回答。
「從英雄堡出來才幾天的工夫,他就換了目標。這實在不符合常理。」廉釗看著小小,「我擔心,他是為你而來。」
小小端粥的手抖了一下,「啊?」
廉釗的眼神裏浸著微涼的殺氣,「他對你下針,又陰魂不散地追殺至此。這一次,我一定要將他繩之以法。」
小小怯怯地看著他,心想,這下糟了。等銀梟來了,她的目的沒達到,廉釗就先跟他杠上,那可怎麼辦哪?
「廉釗……你不是他的對手。」小小想了想,開口道。
廉釗當即沉默。
小小見他沉默,知道自己出言魯莽。男人最忌諱的,就是有女人說他比不上另一個男人……只是,她並沒有說錯。銀梟的武功高強,輕功更是獨步天下,加上暗器「淬雪銀芒」傍身,江湖之上,從來都沒有人真正打敗過他。廉釗的閱歷本來就淺,武功又是正統的官家路數,根本就沒有勝算。
這樣的道理,廉釗不可能不知道。他勉強自己的理由,只有一個,因為,他相信她,相信她那些信口胡說的謊話……
「……」廉釗沉默了一會兒,看了看小小,欲言又止。但思忖了一番之後,帶著不甘開口道,「小小,這件事,還是通知你師叔吧。若是他的話,也許……」
他說不下去了,皺著眉頭,繼續沉默。
小小聽傻了。
廉釗抬眸看著她,略有些倔強地說道,「廉釗的確學藝不精,但家父有訓,男子習武,是為保家衛國,除暴安良。江湖中人,自恃武藝高強,爭強鬥狠,禍亂天下。不思家國興亡,不思百姓疾苦。此乃假英雄,真莽夫,何堪讚譽。」
小小又聽傻了。
想起了自己小時候,師父讓她練輕功和拳法,她總是練一會兒就偷懶。師父又氣又笑地罵她。她便仰頭,問:「師父,我學這些到底有什麼用啊?」
師父回答,「拳法是讓你自保,輕功是幫你逃命啊。」
那時的她嘟著嘴,說道:「幹嘛要逃命啊,不是可以報官麼。」
師父想了想,說:「……有些地方,官府管不了。」
小小不明白,「什麼地方。」
「江湖。」
師父說出這兩個字時的表情,她至今都記得清清楚楚。那種無奈和蒼涼裏,微微帶著麻木。
為了保命,這是她習武的理由。那麼其他人呢?銀梟、李絲、溫宿……這些人又是為了什麼而習武呢?恐怕,沒有人說的清楚吧。她還從來沒遇到過一個人,能如此堅定地說出自己的理由。
保家衛國、除暴安良——如此簡簡單單的八個字,讓她不由心生欽佩。
沒錯,第一天看到他的時候,他就是這樣純良。銀梟也曾諷刺他太過天真,不適合江湖。只是,天真純良這些東西啊,實在算不上缺點。要說有害,也只是害他自己。而一個人,若是能從頭至尾保有那種天真,何嘗不是一種幸運呢?
小小知道,反正,她是輪不上幸運了。但是,她卻覺得廉釗可以。無論發生多少事,都能這麼乾乾淨淨。像一開始那樣,循著最「正」的那條路走下去……
廉釗見她不說話,有些緊張,「小小……」
小小回過神來,笑了起來,「其實,你不必那麼介意啦。銀梟和我師叔的歲數都比你大,就算厲害了一點,也不奇怪啊。假以時日,誰勝誰負,誰又能斷言?到時候,小小賭你勝就是了。」
廉釗聽罷,原本略微的不悅,消失在了淺笑之中。他側了側頭,帶著笑意開口,問道,「那你賭多少?」
小小一聽,愣了。她收起筷子,掏出錢袋,看了看,怯怯道,「我只有三十三文……全部的積蓄了……」
廉釗點點頭。他伸出手,用孩童般明朗的眼神,笑望著她。
小小猶豫了一會兒,一咬牙。「好!豁出去了!全押給你!」她把一整個錢袋放在了廉釗的手心,「……你可千萬別輸哪……」她又小心翼翼地加上了一句。
廉釗看了看手裏的錢袋,抬眸笑道,「有朝一日,這三十三文錢,廉釗一定千倍奉還。」
千倍?小小想了想,然後又從懷裏摸出了三錢銀子。「那我再押三錢白銀成不?」
廉釗愣住,隨即就皺眉,「不行。」他看了小小一眼,眼神裏分明不滿,「我就收這三十三文。我幹活去了……你自己小心。」他說完,重重地踏步走開。
小小看著他的背影,不自覺地笑了起來。她低頭,看看手裏的三錢銀子。她從小到大,身上只有銅板,從來沒有銀子。只是,有一天,有個官家公子對她說:「……你是我的妻子,我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這些錢又算什麼?」然後給了她三錢銀子,添置衣物。
她可能再也遇不上願意一下子給她三錢銀子的人了。怎麼說,這錢也得留著做紀念不是!她笑著,收起了銀子。
好了,快吃飯,吃完了還要幹活呢!
她幾口耙完了粥,便收拾了一下,去大廳做事。早上的一番騷亂,此刻大廳之內聚著不少人。看情勢,是商量如何應對銀梟。而廳內主持大局的,正是做大壽的老夫人,羅氏。
小小正要跨進門,就見一個家丁疾步跑過她身邊,進了大廳,開口道,「老夫人,東海七十二環島遣人為您祝壽來了。」
老夫人一聽,愣了。「東海七十二環島?……請進來吧。」
小小的驚訝決不會少於那老夫人。她傻在門口,看著幾名東海弟子捧著賀禮走了過來。
為首的,自然是溫宿。他換下了原先那件月白的外衣,著了絳紫,看起來便多了一份世俗。這也難怪,給人祝壽的,穿得太素總是不妥。
溫宿目不斜視地經過他身邊,走進大廳的時候,抱拳行禮。
「東海七十二環島,恭賀老夫人七十大壽。」溫宿朗聲開口,道。
堂上的老夫人有些錯愕,「大俠太客氣了。」她上下打量了溫宿一番,開口道,「素問東海七十二環島人才輩出,今日意見,果然名不虛傳。老身若沒看錯,閣下應該就是江湖人稱『重陰雙刀』的溫宿,溫大俠吧?」
溫宿笑了笑,開口道,「老夫人好眼力。」
老夫人點點頭,「不知貴派前來,有失遠迎。恰逢犬子抱恙,老身有招待不周的地方,還請溫大俠見諒。」
「老夫人言重了。」溫宿說話的口氣,溫文有禮,與平日的冷冽完全不同,「弊派海上戰船,全賴貴莊製造。老夫人做壽,豈有不來賀壽的道理?」
「呵呵,有心了。」老夫人笑得高興。
「……」溫宿頓了頓,又開口道,「老夫人,在下來時聽聞,貴莊受銀梟騷擾,不知是真是假?」
老夫人歎了口氣,道,「也不知那大盜是看上了什麼……」
溫宿頷首,道,「老夫人,實不相瞞,弊派與銀梟素有冤仇。在下願留在莊內,以盡綿力。」
「溫大俠若肯出手,老身感激不盡。」老夫人道,「幾位一路趕來,想必也累了。請去廂房休息片刻,待老身備宴,為諸位大俠洗塵。」
「多謝老夫人。」溫宿說完,轉身,看了一眼小小。
小小當即會意,走了上去,「我帶幾位去廂房吧,這邊請。」
幾人出了大廳,一路沉默地到了廂房。溫宿進房便遣走了弟子,留下了小小一人。
「師叔……」小小怯怯開口,「您怎麼來了?」
溫宿在桌邊坐下,看了她一眼,「我也不想打草驚蛇,但情況有變,以防萬一。」
情況有變?以防萬一?……嘶,難道,是說銀梟?
「呃,師叔,你是說,銀梟?」小小問道。
溫宿的眼神又變回了平日的清冷,「這江洋大盜武功高強,行事詭秘,不得不防。何況,你與他之間的恩怨,也尚未了結,不是麼?」
「……」小小眨眨眼睛,無語。
「不過,你放心。他的武藝應該在我之下,不足為懼。」溫宿的眉心微皺,「我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什麼事?」小小好奇。
溫宿抬眸,看著她,「昨夜,這鎮上,有一名姑娘丟了。」
「啊?」小小有些驚訝。
「為了陵遊的事,我也讓弟子們在鎮上打聽過。姑娘失蹤的事,在這鎮上不算稀奇。特別是……」溫宿頓了頓,「齏宇山莊。」
小小聽完,背上開始發冷了。沒錯,嶽懷溪就跟她說過,這莊裏丟婢女是常有的事。沒想到啊,竟然真有其事!
「昨夜剛有姑娘走失,今天齏宇山莊內就接到了銀梟的翎羽,未免太過巧合了……」溫宿歎口氣,「你武藝不佳,若真遇上歹人,怕是無法自保。」
小小聽著聽著,開始冒冷汗了。姑娘為什麼走失,她是不知道啦。不過,銀梟的翎羽,是她一手插上去的。這兩件事,根本就不相干啊……沒想到,她隨便做點什麼,都害得別人多慮啊。要是現在她告訴溫宿,他是完全想錯,不知道溫宿會不會當場給她顏色看哪……嗯……還是不說出來吧……
「怎麼了?」溫宿見她發呆,皺眉開口。
「呃?」小小回過神來,道,「小小沒用,讓師叔操心了……」
溫宿起身,走到她面前,開口道,「你也知道不要讓我操心了。那廉家公子的事,你打算如何?我聽弟子回報,他是跟你一起進來的。……一介紈絝子弟,卻屈尊做家丁,根本於理不合。」
小小點點頭,不說話。
溫宿見她不答,微帶了慍怒,開口道,「怎麼,我說的不對?」
小小怯怯地退了幾步,依然不答。
「你……」溫宿的語氣冷寒,「你,是喜歡上他了?」
小小一驚,連忙回答,「沒有沒有!」
溫宿冷冷道,「沒有最好。你須記著,他是朝廷鷹犬,與我東海勢不兩立,又怎會真心對你。無論如何,這門婚事,我是不會答應的。」他頓了頓,開口,「你先下去吧,好好想想師叔的話。」
「哦……」小小灰溜溜地退出去,關上房門,然後,歎氣。
唉,需不需要那麼凶啊?不過是回答的時候,猶豫了一下而已麼。嗯,雖說是師叔,但要是真跟了他,恐怕受罪的日子在後頭呢。什麼東海七十二環島,規矩那麼多,入了門還了得!
管他呢!等到銀針取出來,這個什麼師叔,休想再找到她!哼,她左小小立志做壞人,欺師滅祖也是壞事。何況,她欺的是師叔,怕什麼?!
小小打定主意,自顧自點了頭。她笑了笑,步履輕快地離開。
唉,都是她自己不好,把這難纏的師叔給引來了。不過,還真巧,銀梟的事能跟姑娘失蹤湊到一起。小小想著想著,突然站定了步子……銀梟,姑娘失蹤。昨晚,她插翎羽的時候,看到一個黑衣人,背著一個麻袋。說起來……那個麻袋裏,裝的是什麼?
小小想到了什麼,全身一僵……
「不是吧……這麼兇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