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無奈地走在地宮幽暗的走道上。沈沉挾著沈鳶在最前方引路,而後是曦遠和那魏姓公子,陵游走在她身後,最後的,是扛著灩姬屍體的隨從以及趙顏。
小小被夾在這些人當中,自然是進退兩難。好吧,這才短短幾天啊,師叔師兄都有了,等見了天師,不久就能湊齊四世同堂,其樂融融……蒼天啊!不是這樣的吧?!
小小平復下自己亂七八糟的思緒,開始認真地思考。師父曾經是神霄派掌門沖和子的得意門生,而後,奉命追查九皇神器下落,此間還任嶽飛將軍的參軍。只是,嶽飛將軍死後,他便退隱江湖,從此銷聲匿跡。師父一直漂泊江湖,居無定所……居無定所?不,不是居無定所,而是不能在一個地方久留。
這樣想來,師父的做法,是在逃避。而他逃避的人,也許就是……
小小抬眸,看著面前的曦遠和那魏姓公子。師父身為沖和子最心愛的弟子,離開神霄派,退隱江湖,又豈是沖和子能答應的?而尋找師父的理由,恐怕與九皇神器脫不了關係。而此時此刻,他們對自己的禮待,也只能是一個原因。
小小仰頭,含淚。蒼天啊!莫不是他們認為,她知道九皇神器的下落?冤枉啊啊啊啊啊!在半個月前,她可連自己的師父是「鬼師」這件事都不知道啊啊啊啊啊!只是,這件事,現在絕對不能告訴他們,否則就是死路一條。嘖,若是到了神霄派,她恐怕想跑都跑不了了。唯今之計,只有拖延時間,等廉釗他們帶救兵來了。
小小想到這裏,悄悄抬手,封了自己左手腕上內關、郤門、間使三個穴道,然後,蹲下身子,低聲呻吟。
眾人立刻停了下來。
曦遠上前,蹲下身子,問道:「左姑娘,你怎麼了?」
小小皺眉抬頭,道:「我手腕中曾被銀梟下了『淬雪銀芒』,現已是銀芒走穴的時辰了……」
曦遠笑了笑,「這等小事,左姑娘為何不早說。」她轉頭,道:「陵游師傅。」
陵遊點了點頭,走到小小身邊,伸手把脈。隨後,開口道:「姑娘腕內的銀針已斷了經脈真氣,待老夫為你取出,自會沒事。」
小小一臉痛苦地點點頭。
於是,眾人理所當然地停下,等著取針結束再上路。
陵遊從懷中拿出了一個小竹罐,打開了蓋子。一條金色的小蟲緩緩爬出,落在了小小的手腕上。
小小看著那金色的蠱蟲慢慢地爬進了她的經脈,不禁心裏發涼。
陵遊笑道:「姑娘莫怕,此蠱不會傷人。」
只見淺淺的金色在經脈中游走,直至銀針隱沒出,停了下來。小小只覺得一陣微微的刺痛,隨即,那金色又慢慢地移回。只見那蠱蟲爬出了小小的手腕,扭動了幾下,在小小掌中斃命,化為金色的液體,四散無蹤。小小的掌上只留下了那枚淬雪銀芒。
小小看呆了。不愧是神農世家,蠱蟲竟然還可以這樣用。
她正驚訝,未察覺那魏姓男子走到了她面前,從她掌中拿起了那枚銀針,笑道:「區區一枚淬雪銀芒,就能讓小師妹如此困擾。小師妹莫非是沒有內力?」
小小歎口氣,道:「我只是一時大意,讓那強盜有了可趁之機。也不知他用什麼邪法,封了我的內勁,若非如此,我又何必聽他差遣?」
男子略微思忖,道:「小師妹果然能屈能伸,叫師兄好生佩服。」
小小站起身子,壯著膽子,道:「師兄過獎,只是江湖險惡,犯不著跟自己的命過不去。現在銀針已除,我也要找個地方調息,好恢復真氣。不知道,師兄方不方便?」
男子點頭,「小師妹開口,自然是方便了。」
他走到沈沉身邊,低語幾句。沈沉點了頭,伸手打開了一個暗門,領著眾人前進。
小小心裏直叫苦,哇,這次不知道能裝多久啊……早知如此,就該學內功啊!
眾人走了不久,就到了一間大室,室內床鋪桌椅,一應俱全,看來是作為起居之用。而讓小小驚訝的,是在室內,還有一個人。不,確切說,不是人,是屍體。陵游那行屍兒子,果然也在地宮之內。
男子吩咐隨從將灩姬放上了床,隨即,開口道:「小師妹,你就在此地慢慢調息,師兄還有些東西要準備,隨後就來接你。」他說完,和曦遠一起領著隨從離開了。
陵游和沈沉也跟了上去,然後,關上了門。
小小見狀,皺起了眉頭。
做準備?他們要做的準備出了毀屍滅跡之外,還有什麼?而且……恐怕,還有殺人滅口吧……也不知道廉釗他們離開了沒有。不對,這裏是地宮,沈沉自然有辦法困住他們。嘖,失策!
小小走到那扇門前,推了推。不出所料,門是緊閉的。她無奈地轉頭,然後,更加無奈。室內只有三個活人,她、趙顏、沈鳶……這種組合,分明是那男子想試她。
她正這麼想著,就聽沈鳶開口,對她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到底是誰?」
小小看看沈鳶,又看看趙顏,想了想,道:「剛才他們不是說的很清楚了麼?我是『鬼師』的徒兒,就是神霄派的門下。他們跟我,是同門。」
「原來,你和他們是真是一夥兒的。你根本不是婢女,也不是被擄來的,對不對?」沈鳶的表情沉痛。
「沈大小姐,您這是質問我了?」小小笑笑,道,「對,我是個騙子,但我從沒殺過人,跟令尊比起來,我可老實多了。」
沈鳶的臉色瞬間變了。
小小走到一邊的榻前,盤膝坐下,閉上眼睛,裝成調息的樣子,不再多說什麼。
沈鳶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李大哥呢?難道他也是……」
小小只覺得心裏發涼,怎麼辦?難道,要把廉釗也拖下水?她斟酌著,正要開口,卻聽趙顏笑了起來。
「呵呵呵,沈大小姐,你還真有趣。」趙顏走到沈鳶面前,「『李大哥』?你說的莫非是那神箭廉家的公子,廉釗?」
沈鳶一驚,「廉釗?」
趙顏抿唇,笑道:「真是好笑,原來,你身邊每個人都在騙你。你從小到大,到底有沒有聽過一句真心話啊?」
沈鳶看著她,眼神變得堅定,道:「趙姑娘,沈鳶的確是涉世未深,被人欺騙。但錯在存心欺瞞的人,沈鳶以誠待人,並無慚愧之處。倒是你,信口雌黃,顛倒黑白,難道就沒有愧意?」
「愧意?」趙顏輕輕重複,「沈小姐莫非是忘了,下婢信口雌黃,顛倒黑白,袒護的,可是令尊呢。」
沈鳶看了看床上的灩姬,道:「如果我爹不是為了讓令堂復活才做這些事,你還會袒護他麼?」
趙顏搖頭,道:「『如果』是什麼意思?沈小姐何必做這些假設。如今,令尊就是心系家母生死,甘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讓家母復活。難不成,你是嫉妒了?」
沈鳶道:「何須嫉妒?就算令堂復活,也不過是妾。」
趙顏的笑容頓失,空餘下了駭人的森冷,「住口!沈鳶,你以為你是沈家大小姐就很了不起麼?我告訴你,若不是我娘被那個混賬的鐵匠換走了,憑我娘的美貌聰慧,早就坐上正室之位了!」她的口氣裏,帶著深切的不甘和憎惡,「沈鳶,你今天的一切,本都屬於我!等我娘復活,我便要把一切都拿回來!」
沈鳶的眼神裏帶著輕蔑,「若你稀罕『沈大小姐』這名號,我讓與你便是。」只是,你須記住,天網恢恢,他日必有報應!「
「報應?」趙顏輕笑,「我被擄來這齏宇山莊,險些被用來活身養蠱,我才是受害者,怎會有報應?」
小小本來聽那家族糾紛聽得汗顏無比,但趙顏這句話,卻讓她睜開了眼睛,認真了起來。
「我還當你早就跟他們勾結了,原來跟我一樣,是半路出家啊。」小小開口,帶著悠然的笑意,道。
趙顏轉身,看著她,「也虧得我被擄來,這才見到了我娘。左姑娘不也一樣麼,事到如今,是好處比害處多吧。」
小小笑著,「還行吧。」小小仔細一想,也的確是好處比較多,這不,連腕中的銀針也取出來了。不過,有些事情,可不是得了好處就能作罷的。
「只可惜,左姑娘,你辛辛苦苦救出的人,恐怕也活不長久。」趙顏繼續道,「魏公子他們此去,恐怕就是殺人滅口。」
小小歎口氣,「生死由命,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天下又怎會有人傻到與神霄派為敵呢?」
「識時務者為俊傑。」趙顏道,「比起這句,我更想贊左姑娘你左右逢源呢。」
趙顏的語氣平淡,但小小就是聽出了敵意。小小笑笑,道:「左右逢源?呵呵,你又怎知,這不是我一手安排呢?……你應該也有懷疑了吧?為什麼我知道擄走你的是齏宇山莊,還通知了莫允。今天又是因何得到地宮的地圖,找到你們的。又是為什麼要放走廉釗一行,單獨留下來……順便再告訴你一件事好了,齏宇山莊牌匾上那枚翎羽是我插上去的哦,就在我看見你被擄的那個晚上……」
小小這番話下來,趙顏和沈鳶的臉色都變了。
小小暗笑。為什麼每次胡謅,別人都會相信呢?而且,每次把自己謅得厲害得這麼離譜,都沒有人懷疑……這什麼世道?難道,她就不能是個文也不行武也不行的草包麼?
「原來是你……」趙顏驚訝道。
小小眯著眼睛笑,「對,就是我。若非這樣,你們怎麼會這麼草率佈局撇清關係,又怎麼會露出破綻,讓我有機可趁呢?」她從榻上下來,道,「我也懶得騙你,其實我根本不需要調息,我的內力,從來都沒被封過。」
趙顏退了幾步,「你……」
「如你所說,銀梟不過是我的一枚棋子。不是他差遣我,而是我差遣他。呵呵……」小小笑得奸邪無比,「如今,你知道了一切,我自然不能留你活口。」她抬手,「這裏沒人能救你,認命吧!」
小小正想在威脅威脅,讓趙顏把知道的都吐出來,卻不防沈鳶沖了過來,擋在了趙顏面前。
「住手!」沈鳶道。
小小有些不解,但依然保持著自己的奸邪,「沈小姐不必著急尋死,待我一個一個慢慢來!」
沈鳶絲毫沒有懼意,眼神堅定無比,「你憑什麼殺人?!就算作奸犯科,也自有官府懲治!!!」
小小笑了起來,「官府?大小姐,你這是跟我談王法了?」
「是!」沈鳶道,「你若這樣做,跟……跟我爹又有什麼區別?!」
小小收掌,道:「小姐的意思是,即便是令尊犯事,你也會大義滅親?」
沈鳶稍稍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抬眸,「是。」
那一瞬間,小小想起了廉釗。很像啊……完全沒有染上一絲污穢的,乾乾淨淨的。一樣的正直,一樣的純良,一樣的耀眼……一樣,會說「官府」。所以,當知道她的身分的時候,他也會有一眼的表現吧。就算是他的妻子,他也會大義滅親……
小小無奈地笑了起來,她是個騙子,最擅長的,是說謊。而這沈大小姐說:錯在存心欺瞞的人。她果然,是錯了麼……
「……就算他是我爹,我不能讓他再錯下去。但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沈鳶也不會苟且於世……」沈鳶平靜地說完。
小小抬眸,心中不禁讚歎。原以為沈鳶是嬌弱的大家小姐,但如今看來,果然名如其人。沈鳶,不是「鴛鴦」的「鴛」,而是「鳶飛戾天」的「鳶」,意思,是翱翔九霄的鷹吧……
「沈小姐氣度不凡,令人欽佩。好,我就給小姐面子。」小小悠然地撚著自己的一縷頭髮,「只要趙姑娘肯把知道的都告訴我,我就饒她不死。」
趙顏的臉色青寒,「你想知道什麼?」
小小想了想,「比如說,那自稱是我師兄的男子,叫什麼名字?」
趙顏答道,「他是英雄堡的大公子,魏英揚……」
小小愣住了。英雄堡?!先前聽陵游叫他魏公子,她也曾這麼想過,但是,竟然真的是?!……說起來,這樣也合情合理,先前曦遠與方堂主勾結,意圖得到英雄堡內的九皇神器——「司辰」,英雄堡內有九皇神器,這種消息,若沒有內鬼又怎會被人知曉?而以方堂主的地位,又怎麼能知道禁地「晶室」的確切地點。也就是說,英雄堡內最大的內奸,不是方堂主,而是魏家大少爺,魏啟魏英楊?
小小努力不讓自己顯得驚訝,她笑道:「沒想到,堂堂英雄堡也屈於神霄派之下,真是可笑。那好,我再問你,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趙顏沉默。
小小道,「神霄派不可能只為了復活幾個無關痛癢的外人就這般大張旗鼓,其中,必有內情。我猜,與九皇神器脫不了關係吧?」
趙顏想了想,答道:「他們有什麼目的,我也不知道。我只聽沈莊主說過,他奉命照著圖紙,製作『磁引』,用以控制『三屍神針』……」
小小垂眸,思考。「磁引」,「三屍神針」……這兩樣東西,會和九皇神器有關?只是一會兒,她便有了頭緒。九皇神器,有兩個特點,第一,皆是戚氏打造。第二,都不記錄在戚氏兵器圖譜中。
「三屍神針」本來就是她小時候看圖譜才認識的,很顯然,「三屍神針」不可能是九皇神器,而「磁引」就更加不是。但是,「磁引」加上「三屍神針」,其威力,她也親眼所見。難道,「磁引」與「三屍神針」加起來,就是九皇神器?
小小想到這裏,心裏的感覺,只有欲哭無淚了。
不要這樣吧,隨便走走都能撞上九皇神器?她的運氣怎麼就那麼差啊?她沒什麼奢求,就想吃飽穿暖,偶爾做做壞事。為什麼卻總是被捲進大事裏啊?!蒼天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