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難道不知道殿下一直在桃花鎮住著?”佚先生皺著眉。
“殿下的行蹤,只有大監一個人知道,三年前,一場暴雨,窯塌了,屋子也塌了,大監被砸死在屋裡……”
孫慶神情慘然,“老奴以為……老奴年年往寺裡搖簽,回回都是下簽,老奴以為老奴再也見不到殿下了,托先帝的福,殿下……好好兒的……來了。”
李兮心裡一陣不自在,這些神秘莫測的事,真讓人驚心!
“其它人呢?”李兮急忙岔開話題。
“老黃守著歸地,老劉他們都出去尋找殿下去了。”孫慶漸漸恢復,神情越來越歡喜雀躍。
“歸地?也在這附近?”
“就在那邊。”孫慶指了指不遠處的小山。
佚先生聽到歸地兩個字,神情裡帶著說不出的慘涼,轉身吩咐侯豐,“去鎮上,想辦法買些香燭紙錢。”
侯豐答應一聲,急忙上馬往鎮上奔,李兮聽的一怔,香燭紙錢,他要祭祀誰?聽了佚先生的話,老者剛剛浮起的歡喜又滲進無數悲傷,以及激動感激,“殿下大恩……”
李兮瞬間明白了,歸地,只怕就是墓地,他們這些守護者的墓地。
孫慶在前,李兮和佚先生並肩,薑嬤嬤等人落後十來步跟著,沿窯洞群逶迤而上,孫慶走的很慢,大家跟著也走的很慢。
到小山腳下,幽靜的林子裡,種了遍地的小黃菊,正開的燦爛。
“老黃!”孫慶拄著拐杖,吼的很激動,“老黃!快出來!快……快!”
“老孫來了,別叫了,快不動。”一大片茂盛的小黃菊後面,一堆雪白的亂發露出來,比孫慶更老,腰彎的更低的老黃雙手拄著拐杖,眯眼往林子外面瞧。
“老黃,太子……殿下來了,這就是殿下,剛才……你知道的,是殿下。”孫慶又走了幾步,看著老黃,老淚縱橫。
老黃直視著李兮,身子搖了搖,拐杖脫手而跌,老黃跌撲在面前的菊花叢裡,“殿下……”
“快扶他起來!”
小藍連蹦帶跳,幾步竄上去,一把拖起老黃。
“跟做夢一樣,殿下,您來光複祖宗基業了?殿下,老奴總算守到您來了,總算守到太祖的子孫了,殿下,您一定要光複祖宗基業!天下,是理家的!”
老黃一張臉枯如樹皮,隻一雙眼睛,光亮狂熱的嚇人。
李兮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她從來沒想過光複什麽基業……
“此是大事,不宜在此多說。”佚先生咳了一聲道。
“你是誰?”老黃那雙與年紀完全不相稱的、犀利的出奇的眼睛盯住佚先生,佚先生有幾分不自在,他在京城呆了好些年,他也許認識他……
“英宗托付過我,替他守護你們殿下。”佚先生眼皮半垂,英宗確實托付過他,不過當時他沒答應,現在……就算答應了吧。
“是你!”老黃果然認出了佚先生,眼裡的光芒更盛更狂熱,“有先生相助……殿下之福!理氏之福!老奴……老奴……”老黃從小藍手裡要往下跪,小藍卻將他往上提了提,這瞎眼先生又瞎說了,不能讓他跪。
一陣馬蹄聲奔近,侯豐抱著一大包香燭紙錢跳下馬,難得尷尬的佚先生急忙吩咐珍珠,“拿著香燭,紙錢給薑嬤嬤,就在這裡化了吧。”
“先生和我想拜祭下……歸地諸位。”李兮也急忙接道,狂熱的老黃讓她渾身不自在,感覺自己象個大騙子,在騙一個行將就木的可憐老人。
“是!殿下……殿下請!”老黃不知道從哪兒來的力氣,推開小藍,狂熱從眼裡燒出來,剛才彎的已經直不起來的腰也神奇的直起來,拐杖也不用了,走在最前,竟讓李兮有幾分健步如飛的恍惚感覺。
穿過大片的菊花叢,一間半人高的草棚露在李兮眼前,老黃彎腰進了草棚,小藍先跳進去,回身示意李兮,“木頭梯子,您小心點,還有先生。”
李兮回頭扶著佚先生,慢慢一步一步下了幾步木梯,是一間小小的屋舍,很暗很潮,卻很乾淨,屋舍一角,老黃正一步步往下。
這一次的木梯很長,李兮扶著佚先生的手都酸了,總算聽到老黃的聲音:“殿下,到了,這些都是……”
小藍扶下李兮,李兮扶下佚先生,老黃點起了一豆燭光。
李兮環顧四周,這間深在地下的房間很矮,矮到佚先生已經無法站直,那盞黃豆大小的燭光沒照出去多遠,光影中,遠處一排排仿佛坐著的是人形。
“很矮,你別亂動,好象……有什麽……你別動,我去看看。”李兮低低和佚先生解說,佚先生歎了口氣,“都是坐化的吧?”
“是。”老黃答了句,坦然平淡。
李兮心裡一緊。
“你祖父是坐化的。”佚先生嘶啞的聲音裡竟然透出股月光的清泠之感,“能象你祖父那樣坐化,是他們榮耀和福份,你過去,走一遍看看他們,都是最忠貞的臣子,你得記住他們,也讓他們看看你,了結心願,從此安心的踏入輪回,但願來世……”
“隻願來世還能追隨殿下!”老黃接了句。
李兮松開佚先生,往前一步步走的很慢,她從來沒怕過死人,可這會兒,她的心縮成一團,她沒有辦法承受這樣的忠貞,這些根本不屬於她的忠貞。
這一具具端坐的枯骨,仿佛都長了眼睛,幽幽的看著她,看透了她的魂靈……
李兮在頭一具枯骨前頓住,蹲下,一膝抵地,笨拙的行了男子的半跪禮,抬一隻胳膊橫在胸前,低低道:“我,必定善待這具身體,讓理家血脈流傳於世,讓理家祖宗不斷祭祀。我也會給諸位立墳立碑,銘記諸位的忠貞,和理家先祖一起,同受後人煙火供奉,請諸位,安心,去吧。”
老黃聽不到李兮在說什麽,卻被她這一跪,感動的老淚縱橫,嗚嗚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