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童謠的事情,他自以為已經做的很乾淨了,沒有留下什麽馬腳。
事實上也是如此,當時的沈毅,的確沒有留下什麽痕跡,如果他在那之後不去聯絡那幾個孩子, 那麽這件事無論如何也不會查到他身上,甚至不會查到沈毅頭上。
偏偏在那件事情之後,沈毅沒有斷了跟那幾個孩子的聯系,反而開始帶那幾個孩子做生意。
之所以要冒這個險,是因為沈毅自覺自己是個小人物,而自己這種小人物, 不管做什麽事情,都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
壞就壞在,陳府尊當時查了許久沒有查到是誰在傳童謠, 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他便只能開始懷疑。
陸夫子就是一個很可疑的“嫌疑人”。
因為陸夫子也以剛正出名,那個時候江都糧價暴漲,陸夫子很有可能看不順眼,順手寫了一首童謠傳出去。
剛巧,朝廷欽差到江都的時候,陸夫子曾經帶著沈毅來了一趟府衙,當時陳府尊就上下盯著沈毅打量了好幾遍,並且記住了這個年輕人。
再後來,事情就很好查了。
六個小朋友當中,許複或許還能守點口,但是另外五個小家夥都是普通的乞兒,官府裡那些辦案十幾年乃至於幾十年的公人,輕而易舉的就能問出他們想要知道的東西。
甚至…都不用抓人就可以問出來。
沈毅默默的站在陳府尊面前, 良久之後,他才深呼吸了一口氣,對著陳府尊拱手道:“府尊,當時學生眼見江都糧價暴漲,百姓們尤其是沿街乞兒們,日子愈發難過,心中著實有些憤懣,一時氣憤之下,才寫出了那首童謠,如果有得罪府尊的地方,請府尊見諒!”
這個時候,沈毅必須要認下來這個罪過。
因為陳府尊是聰明人。
聰明人有一個共性,那就是喜歡多想。
見沈毅這個模樣,陳府尊笑了笑。
“真是你寫的?”
沈毅咬了咬牙,
低頭道:“是學生寫的!”
“還算你有擔當。”
陳府尊眯了眯眼睛,緩緩說道:“你一介學子,還是本府治下的學子,本府懶得跟你計較,你今日回去之後,告訴陸夫子,就說本府賣他一個面子, 這件事就這麽算了, 不過以後江都再有什麽事情,最好讓他先到府衙來與我這個知府商量商量,不要再多管閑事了。”
如果沈毅直接把寫童謠的事情,推脫在陸夫子身上,那麽多半會引起陳府尊的懷疑,說不定還會惹禍上身,這個時候,他只有堅定的把罪名攬在自己身上,陳裕才會瞎想!
他會想,沈毅是為了替別人擔責任,才會將事情攬在自己身上。
他會想,一個十六歲的童生,如果不是有人指使,是萬萬不敢做出這種事情的。
如果不是有人指使,他也不會敢當著自己這個府尊的面,在府試即將來臨的當口,認下這種事情!
這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沈毅面露“震驚”之色。
他抬頭看向陳裕,說話都有些磕巴了:“府尊,這事情…與陸先生無關…”
陳裕眯了眯眼睛,看向沈毅,冷聲道:“你的意思是,這件事是你一個人乾的,你要替陸老頭把事情統統擔下來是不是?”
“因為這首童謠,那些被抄家的糧商倒也罷了,馮知縣被貶官,本官也被罰了俸祿,甚至會影響到明年吏部的考銓,這種責任,你擔得起麽?”
沈毅站在原地,臉色有些蒼白。
他終於沒有再說話了。
陳裕站了起來,走到沈毅面前,伸手拍了拍沈毅的肩膀,開口道:“不管怎麽說,這種時候你能夠願意站在陸老頭身前,是個了不起的孩子。”
“這年頭,有骨頭的人不多了。”
陳府尊感歎了一聲,緩緩說道。
“你去罷,這件事跟你沒關系了,府試好好考。”
沈毅沉默了一會兒,才對著陳裕恭敬低頭,行禮道:“府尊,學生告辭。”
“去罷去罷。”
陳府尊眯著眼睛笑了笑,開口道:“回書院之後,替本府轉告陸夫子,就說本府在江都的時間還很長,有時間會去書院那裡好好走動走動,我雖然不是江都人,但是老家距離江都也不算遠,可以好好親近親近嘛。”
一般的少年,或許聽不出陳府尊的言外之意。
但是沈毅聽得出來。
陳裕,想要跟甘泉書院“貼貼”。
也就是所謂的“親近一些”。
而他之所以這麽做,背後的原因也不難猜,多半是因為朝廷中的“龜派”首領,楊敬宗楊相即將致仕,也就是快要退下來了。
看小皇帝現在的模樣,楊敬宗退下來之後,“龜派”肯定是會多少受到一些打壓的,這個時候,陳裕這種楊相的門生,鐵杆的“楊派”,不得不給自己找個出路。
倒也不是急著改換門庭,就是想對甘泉書院表達一下自己的善意,如果雙方能夠親近一些,那麽將來陳裕這個“楊派”的人,日子也會好過一些。
畢竟楊老頭要退了,但是他陳裕還很年輕,還是要繼續在朝堂上做官的。
沈七郎微微低頭,開口道:“府尊的話,學生記住了,一定替府尊轉告山長。”
“嗯。”
府尊老爺發出了一個鼻音,揮手道。
“你去罷,好生備考。”
沈毅拱手告辭。
直到他離開這座涼亭,走出陳府尊視野之後,才長松了一口氣。
他用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從緊繃的狀態中放松了下來。
沈七郎心裡,暗自後怕。
“我以為我足夠謹慎了,沒想到還是小看了這些大人物,幸好,幸好…”
他一邊走,一邊想。
“幸好,時勢在我,不然這位吃了虧的陳府尊,即便相信童謠是陸先生所寫,未必願意與陸先生握手言和,真的衝突起來,我的府試便渺茫了…”
他走了一會兒,走到了一根柱子旁邊,伸手扶住了柱子,微微閉目,深呼吸了一口氣,在心裡告誡自己。
“今後做事,要再小心一些…”
就這樣,沈毅回到了書院的隊伍之中,隨便應付了秦先生幾句,然後跟著對於一起回到了書院。
到了書院之後,沈毅不敢怠慢,立刻來到了陸安世的書房門口,敲門見到了陸夫子之後,沈毅上前拱手,開口道:“老師…”
他把今天在府衙的事情,前前後後與陸夫子說了一遍。
陸安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靜靜的聽完沈毅轉述的內容,然後放下了手中的書卷,微微低眉。
“陳豐德…倒是靈活得緊,楊相國至今還在朝堂,他就已經在思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