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衡在放石棺的石室裡久久沒有出來,點燃的火把已經燃燒了一半,李傲瓊三人坐在石桌面默默的注視著坐在石碑前的尹衡,只覺得他一下子蒼老了,落魄的背影顯得更加的單薄。
「唉……他生莫作有情癡,人間無地著相思。」幽幽的歎息從他口中飄出,迴旋在耳邊,李傲瓊有些難過,她知道,思念是一種刻骨銘心的痛,不知道師父這些年是怎麼將這份刻骨銘心的痛深藏起來的。
「任航。」尹衡很少叫他全名,他的嚴肅讓任航愣了一下。「過來跪下。」
「師父?」
「跪下!」尹衡提高聲音,聲音裡有著不容質疑的威嚴。
「喔。」任航從沒見過他這樣,只好乖乖地跪在石碑前。
「唉。」尹衡長長的歎了口氣,聲音中的悲切讓在任航側目,從小到大,他還從沒見過師父這個樣子,「航兒,給你的親娘嗑頭。」
「師父?」此言一出,讓其他三人大驚,任航呆呆的看看尹衡又看看碑上的字,「師父,你不是說我爹娘很早就死了嗎?怎麼會?」
「是啊,師父,梁艷兒的書中不是說生了個女兒嗎,師弟怎麼會是梁艷兒的孩從?而且年紀似乎也不合啊?」李傲瓊不可置信地看著尹衡。
「沒錯,任航就是梁艷兒和先帝所生的兒子。」尹衡忍著痛苦再次肯定了任航的身世,「他今年應該是二十三歲,是季晨的五弟。」
「啊?」季晨呆呆的看著任航,沒想到他居然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師父。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師弟不是二十一嗎?怎麼變成二十三歲了?」
「唉。那是為了保護他。所以才瞞了兩歲。」
「可是。這怎麼可能瞞得住?」李傲瓊覺得不可思議。長大了瞞個兩三歲是沒問題。可是小時候怎麼瞞?
「唉。他從小長得瘦弱多病。所以我才讓他從小習武強身。流雲谷就我們師徒兩人。瞞個兩歲又有何難?」
「可是……」李傲瓊還是想不透。
「我知道你要問什麼?就連艷兒都以為當年生地是女兒。而不是兒子。」尹衡慢慢敘說著那段鮮為人知地往事。「我早就發現梁豐等人地陰謀。可一直苦無證據。只好暗中盯著他們。當年梁豐送艷兒入宮。我以為她也是梁豐地同黨。便處處留心。那年我發現梁豐在暗中四處打聽即將出生地女嬰。便偷偷地跟在後面。果然。艷兒分娩那日。他在宮中地內線從外面帶回來一個竹箱子。鬼鬼崇崇地進了艷兒所住地宮裡。我便潛在了屋頂監視著他地一舉一動。艷兒產後虛弱暈了過去。穩婆便將她所生地嬰兒交給了那個內線。我才知道這竹箱子裡裝地居然是個剛出生不久地女嬰。」
「……」任航呆呆的跪著,不知所措。
「我見那人提著竹箱子出去,便跟在了他身後,當時夜已深,宮門緊閉,他一時出不去,便將竹箱子藏在了冷宮邊的一個小屋裡,趁他不在的時候,我便將竹箱子偷了出來。」尹衡頓了頓,「當時因為不知道艷兒的企圖,便一直沒將孩子送回去,放在一家農戶中寄養,後來,我才知道梁豐的目的,他是想將孩子換出來,從小培養,等時機成熟便立這孩子為太子為他所用,自己也好獨掌大權,我這才知道艷兒只不過是梁豐的一顆棋子罷了,便對她起了憐憫之心。可是如果此時送回孩子,不僅不能揭穿梁豐的陰謀,反而會找草驚蛇。我便偷偷找機會向先帝說了這件事,先帝怕梁豐居心叵測,對孩子不利,讓我將孩子藏起來好好教導,待日後再送回宮裡。就這樣,我帶著我的貼身侍衛遠離了京都,直到在流雲谷外面的城裡住下,我出門時,便由侍衛照顧孩子。梁豐一直沒有放棄找這個孩子,只不過他一直沒有線索,只好安排歐百容進入宮中另尋機遇。那晚獲悉梁豐要動手,我便趕往宮中,可惜被他的人纏住,好不容易擺脫他們,趕到時先帝已經重傷倒地,艷兒不知去向,後來聽太后說了事情的經過,才知道艷兒為了太后受傷被一男子帶走了。先帝的傷雖好了,可是身體卻越來越弱,他暗中召我見面,我才知道,他懷疑宮中還有梁豐的餘孽,雖然他處處小心,可是還是防不勝防,唉,先帝臨終留下密詔,讓我帶著孩子遠走高飛,讓他做個普普通通的百姓,永離這些宮闈恩怨,後來侍衛得病過世,我便帶著孩子搬到了流雲谷,這一住便是這麼多年。」
「怎麼可能?」任航似乎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起身飛快的跑出了石室。
「師弟!」李傲瓊想攔住他,卻晚了一步。
「唉,瓊兒,你把這本書給他吧,他長大了,也該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尹衡將懷裡的那本書還給李傲瓊。
「哦,我去看看他。」李傲瓊接過,「季晨,你陪陪我師父。」
「好。」季晨沒有阻止,剛剛的故事太過震撼,連他都沒反應過來,何況是任航,一直以來,他都以為父皇只有母后一個女人,只有他們五個兒女,沒想到這世上居然還有一個和他們一樣流著父親同樣血液的人。
「師弟!」李傲瓊追出石室,山谷內依然一片寧靜,出口處也沒有濺起的水漬,難道他還在山谷中嗎?「師弟!你快出來啊,你在哪兒啊?」
靜靜的,只有她的回音。
「師弟!」李傲瓊想起那個通道,返身朝那邊跑去,也顧不得取來火把,顧不得狹隘的土牆弄髒衣衫,平台上空無一人,「師弟!你在不在這兒啊?」
還是沒有回應,李傲瓊不僅懷疑自己判斷失誤:「難道他出谷去了?」
唉,李傲瓊心裡有種說不起的難受,在她心裡,他不僅僅是救了她的命這麼簡單,這些年一路相伴,她早已將他當成自己的親弟弟般,就和李傲璽一樣,她不希望看到他們中任何一人出事。
呆立了一會兒,李傲瓊失望的想回石室,卻聽到頭上方傳來一聲輕輕的歎息,忙大喊:「師弟,是你在上面嗎?師弟!」
「師姐……」任航的聲音有些哽咽。
「你怎麼跑到上面去了?」李傲瓊縱身順著樹幹掠去,此時的青松對她來誰形同平地,越過重重樹冠,只見任航坐在最上面,雙手抱膝看著滿天的晚霞,「你怎麼坐在這兒?這裡很危險,你難道不知道嗎?」
「師姐,這不是真的?對不對?」再沒有平日的嘻笑,只剩下沉重的疑問。
「你想聽我說什麼?」
「我……」
「師弟,這是師父讓我給你的,你看看吧。」李傲瓊將書放在他膝上,「看了,你就知道了。」
「……」任航瞪著膝上的書,久久不動。
李傲瓊站了一會,正欲下去,手腕被任航拉住。
「師姐,陪我坐會兒,好嗎?」任航無措的聲音帶著哀求,「我不想一個人待著。」
李傲瓊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坐回到他身邊,濃濃的白霧掩去了西斜的夕陽,隱隱透過一片紅色。
任航將頭埋在膝中,好一會兒才抬起來,拿著書看著書面:「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可憐人,也是一個幸福的人。」李傲瓊側頭,他捏著書的手指關節已泛白。
「一個可憐人怎麼可能是幸福的?」
「她的一生受了很多的苦,可是最後,她還是和心愛的人在一起了,一個可以為她而死的人。」
「可是……為什麼這個能為她而死的人不是我爹?」
「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並不是我們能決定的,我們不能選擇自己的爹娘是什麼人,也無法挽回上一代已經發生事情。」李傲瓊的目光穿過濃霧落在遠處,「你知道嗎?我經常在想,如果我爹沒有為我訂下親事,我現在會怎麼樣?如果我沒有生病,現在是否還在莫家安份的做一個溫良淑德的少夫人?如果你和師父沒有來到禹河鎮,沒有聽見那些人的談話,我是不是已經重新投胎做人了呢?如果我沒有學會醫術,行醫濟人,我還能遇到他嗎?唉,可是無論我怎麼說想如果,都不會有答案,因為,歲月不可能倒流,我們也回不到過去了。」
「師姐……」任航輕輕歎著,「你和他們怎麼一樣呢?」
「怎麼不一樣呢?同樣是造化弄人,我們能怨老天爺嗎?梁艷兒有什麼錯?歐百容有什麼錯?你有什麼錯?」
「可是……那個無辜的女孩子卻因我而死。」
「如果沒有她,也會有人死的。就算你一出生沒被抱走,還留在你娘身邊,可又能怎麼樣?只怕也已是黃土下一捧白骨了吧。」
「我……」
「你呀,想得太多了,過去的已經無法改變,你娘已經死了,歐百容為了她甘願殉葬,至少她最後的日子是幸福的,不能同衾但求同墳,你應該為你娘高興。」
「可是我……」任航無法表達心裡的感覺,只知道心慌意亂。
「天快黑了,下去吧,這下面可是萬丈深淵,太危險了。」李傲瓊見天漸漸暗下,便勸他回去。
「萬丈深淵?呵呵,我真想就一樣一了百了。」任航癡癡的笑著,笑得讓李傲瓊心驚。
「你想幹什麼?你可想過師父?他為了梁艷兒為了你,單身了一輩子,你願意讓他到老了,還要承受這種痛嗎?」
「師父?!」任航喃喃的重複著。
「養育之恩未報,你怎能有這種一了百了的想法?」李傲瓊怕他想不開,出言相激,「跟我回去。」
「唉,師姐,你先回吧,我再坐一會兒,你放心,我不會想不開的。」任航似乎平靜了許多。
「早些回來,否則,上天入地,我也不會原諒你。」李傲瓊側臉看了他許久,丟下一句話下了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