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穆溫染還未曾表態,早早起來讀書的穆子言突然探出了腦袋來,一雙眼睛瞪得圓溜溜的瞧著來者。
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心中頗有些憤懣,卻不知從何說起。
頓了頓,穆子言猶豫著想拒絕,卻被穆溫染一個眼神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堵了回去,小臉兒擰巴巴的,極委屈地輕聲嚅囁著。“姐,咱別去了。”
周氏啥時候這麽好心了?居然讓他們一家人都回去吃飯?昨天不是還惡語相向麽?今天怎麽就轉了性了?
“煩你回去知會一聲,咱們晚些過去。”這人也是有眼力勁兒的,瞧見穆溫染不慌不忙從袖子裡拿出些亮晶晶的碎銀子,滿心歡喜,忙多說了兩句道謝的話。
可穆溫染歪頭瞧著自己手裡的銀子,大約是覺得拿多了些,撿起其中一粒塞回了袖子,緩了緩,緊跟著又去拿第二粒,嘴裡歎息似的輕聲呢喃。“不是過年也不是過節的,也不知道……”
“哎喲,您可不知道,這周老太太昨日發了瘋,把大房家姑娘打成啥樣了!估摸著要你回去商量事兒呢!咱鄉裡誰不知道您是個有見地的主兒啊!”這人眼巴巴兒地瞧著穆溫染手裡撚著的哪裡碎銀子,忙不迭地插上了話,諂媚地奉承著,深怕她又把這一粒給塞回去。
啪嗒。
碎銀子一聲輕響,從穆溫染的指尖滑落,摔回到手心裡,打了個滾兒,與其余的混在了一起,
她點點頭,將那銀子落落拓拓放進了傳信人的手裡,面上一派祥和,絲毫沒有心疼。
這人接了銀子剛要走,就和剛從歪頭回來的秦柳娘碰到了一起。
秦柳娘剛洗完衣裳回來,好奇地瞧著這臉生的人,抬起微濕的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的薄汗。
“秦嫂子回來啦!我有事兒,我就先走了。”這人似乎擔心身後那位琢磨不透的主再變卦,忙皮笑肉不笑地和秦柳娘打了個客套的照面,就急匆匆跑路了。
“誒!”秦柳娘還沒來得及問些什麽,這人早不見了蹤影。
她頗為納悶地瞧著穆溫染。“染兒,這人是誰啊?”
穆溫染正琢磨著怎麽和她說,穆子言就像個小大人似的板起了臉,悶聲不吭的扭過頭去,頗有些憤憤然。“娘,奶讓咱們回去吃飯。”
秦柳娘愣住了,手裡的銅盆子哐當一聲摔在泥地上,震得她心神頗為不寧。
“我……我這就去和他說咱不去了。”似乎突然間著了急,秦柳娘轉身就想去追剛才那傳信兒的。
“娘,何苦呢,既然是請咱們,這等好事可不常有。”穆溫染笑眯眯道,順手拉住秦柳娘,止住了她要追去的步伐。
站在他身邊的穆子言瞧著擔心的秦柳娘和穆溫染說著些什麽,目光在兩人的臉上來回打轉。
他沉默良久,搓了搓手臂,疑惑瞧著自家姐姐那嘴角高高揚起的笑,竟是從後背生些涼意來。
穆子言心裡頗有些納悶,這分明是是在這日光大好的暖晴天,怎麽反倒覺得有些冷了?
雖說是入了春,只是這天兒依舊有些涼意,尤其是在晚上。
這會子下了馬車,腳剛落地,清冷的氣息就竄入了鼻腔,便仿佛吸了一口薄荷一般涼。
熒光點點繞著一頂描著仕女圖的暖光燈籠起起伏伏,甚至好看。
穆子言瞧著穆溫染手裡的這頂燈籠,好奇地上前摸了兩把,入手很是絲滑,一碰便知道是上好的綢子做成的走馬燈。“姐,你方才去鎮子上就為了買這燈籠?”
眼看著就要到老穆家門口了,那間小小的破房子已經能隱約瞧見影子。
“正是。”穆溫染溫柔地蹲下身自,將穆子言身上那雪白柔順的狐狸毛的披風收收緊,又將他發間的玉石發冠挽挽正,並未多言,只是點了點他的鼻子囑咐他別忘了自己晚些時候的叮囑。
能少說話就少說些,不過若是找著空當了,添油加醋的補兩句也不是不可以的。
“相公,我總覺得心裡不安,這身打扮,倒不像是我了。”秦柳娘手裡拿著與穆溫染手裡同樣的燈,瞧著蹲在地上的這姐弟倆,別扭地伸手看了看自己的寬大袖擺,心中暗自感歎,悄悄側身同穆山川耳語。
今天晚間穆溫染從鎮子上回來後便匆匆盯著他們一家子人梳洗打扮,她原本想穿著身上的舊衣裳去,硬生生被嘟著嘴的穆溫染給扯著換下了。
此時她一身繡工繁雜的八寶流光裙搭了一件雪白的外袍,穿在身上頗有些分量,腳上的那雙重繡鞋更是貴重。
穆山川一身頂好的灰色錦袍很是大氣,他反倒是看的開,攬住秦柳娘的肩膀,輕聲安慰。“咱閨女要做什麽,咱配合就是了,閨女總是沒錯的。”
幾人的距離不遠,穆溫染自然也聽清了自家爹的粗嗓門兒,心中不由得感歎。
她這爹的性子當真是不錯,既來之則安之,適應性倒是很強,雖然看上去木訥,但腦子轉很快,只是在某些地方被封建禮儀規矩束縛了手腳,放不開自己。
讓他在這鄉下做種地的閑工,當真是屈才了。
老穆家門口,周氏舉著個蠟燭,最裡頭罵罵咧咧地,時不時往遠處瞧一眼,身後的房裡還斷斷續續傳來碗筷碰撞和穆大牛喝酒發出的嘖嘖聲。
這幾個不顧人的,等老二家等得不耐煩了,便讓她出來守著,自己先吃起來了,等穆溫染一家子來了,再把菜扒拉扒拉聚一聚,便也算是一頓飯了。
“怎麽做這麽多菜?就算是老二家來,也沒必要這麽鋪張。”穆山河皺著眉小聲抱怨,金四蓮卻白了他一眼,瞧了一眼門外。
她舉筷子就往他碗裡夾了一大筷子菜。“少說話多吃菜,給他們留點兒湯就行了。”
“誒,別光顧著吃,我之前同你說的你記得沒有?”穆杏兒頗有些不滿地扯了扯穆春雨的頭髮,疼的穆春雨連連皺眉。
“都已經辦妥了,這飯你可別吃錯了,若是吃錯了,回頭上火拉肚子的,可別找我。”穆春雨說完,揚了揚眉,瞧了穆杏兒一眼,一摁因吃的歡快而流出的清涕,伸手就抹在了給二房一家人留的位置上,惡心的穆杏兒直往邊兒上挪。
“杏兒,別怕,老二家穆溫染是倔了點,但她爹娘是頂孝順的人,你奶必定有拿了他們的手段,你若是向穆溫染發難不成,就衝著她爹娘去,準成!”金四蓮咽下嘴裡的最後一口飯,一臉得意地提點穆杏兒。
這邊幾人正在商討著要如何如何對付穆溫染一家子,突然,守在外面的周氏總算聽到了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周氏急忙舉高蠟燭打量,先是一愣,隨後那發著酸味的話便情不自禁地從她嘴裡高聲嚷嚷了出來。“喲,快來瞧瞧,這是哪家大戶人家來咱們鄉下這豬棚裡討吃的來了。”
“你!”穆子言被撲面而來的羞辱氣紅了臉,但心裡惦記著穆溫染的囑咐,愣是隻蹦了量了好幾遍,仿佛已經不認識這塊自己過了十來年的屋子。
良久,她嘴角勾起一抹極其諷刺的笑來,像是發自內心的讚歎。“您這豬棚搭得可真別致,倒真像是人住的地方,我見識短,這不特地來瞧瞧新鮮麽?”
“你!”周氏瞬間炸了毛,抽手就想把燭台往穆溫染身上丟去,可剛抬手,卻又有些舍不得是得把手縮了回去,陰鷙的眸子直瞅著穆溫染,恨不得在她臉上盯出個窟窿來。“你就是這麽對長輩的?別忘了你也叫我一聲奶!”
笑容逐漸從穆溫染的臉上退去,她森然瞧著周氏,聲音不大,卻倒也回得無比耿介。“你是我哪門子的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