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書初嫁進明月堡,對這裡的情況尚不了解,加上金家家大業大,堡內的人更是多不勝數。
兩人成親的決定做得很匆忙,艱辛地從神明宮總壇邁出,原本以為將永遠失去的人依然清麗地站在自己的面前,深藏心間的話語便脫口而出。
還記得在武當山下的天琢客棧,你我的那個約定嗎?
待此間事了,你我便結成連理,再不分離?
清麗的女子面色慘白如雪,眼泛淚光,只有那雙眼神在淚水晶瑩中尤為發亮。
無論面對任何窘境,我都想要活著。
因為我曾經答應過一個人,我要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那樣的情景太過美好,哪怕在這世間消失,塵封在永不見天日的黑暗中,她都沒有忘記這個約定。
當黑氣自心底慢慢消散,曾經的那個溫書在心底逐漸複蘇。她衝破眼前的阻擋與黑暗,衝到那個人的面前。
來不及說任何話,喉嚨已經哽咽,淚水已然落下。她投入他的懷中,久久不能平靜。金鍾樓的身體由僵硬到顫抖,無需說任何話,他知道,她回來了。
謝小跡和西門若寒就站在不遠處,沒有誰前來打擾,汪大小姐捏著西門若寒的袖子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紅得像個兔子。
兜兜轉轉,謝謝你,終於回到我的身邊。
整整一夜,溫書抱著金鍾樓不肯撒手,而金鍾樓,也完全不想放松懷中那個人。最後,溫書在金鍾樓懷中入睡。即便在這一刻,白皙的手拽緊著月白衣衫。衣衫一角已經發皺,武當山下的那個晚上,她也曾如現在一般,拽著他的手,在他懷中睡去,仿佛永遠都不會再醒來。
而翌日她終於醒了,卻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金鍾樓抱緊了懷中人,這一次,他決不會再讓任何人任何事,來將她帶離他身邊。
他點了溫書的昏睡穴,在這一段時間,他要去做一件事。而他不希望在這段時間裡,溫書醒來時看不見他。那樣她會不安,就像他一回來發現她不在原地等著他一般。
溫書睜開眼的時候,金鍾樓就坐在她床邊,握著她的手,向記憶中無數次回想的那般靜靜微笑著。
“今日一早,我和爹爹去了郡公府。”
溫書還在怔怔看著眼前的人,怕自己又在做夢。在那個可怕的夢中,美好的一切都是幻影,只有無邊的黑暗如潮水般向她層層襲來,壓得她透不過氣來。但身體的折磨遠不如心裡的痛苦,思念是把最尖利的刀,毫不留情地扎進她的心口。明明舉手便能觸及,卻仿佛身處兩個時空。
“去做了什麽?”溫書喃喃問道,神智卻未回到他的話中。
“去提親。”
“提親做什……”溫書住了口,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就那樣淚如泉湧。也只有在金鍾樓面前,她敢肆無忌憚的哭。而後來溫書對金鍾樓的解釋是,她哭起來很醜,因為金鍾樓看不見,她才敢在他面前哭。
而金鍾樓,那個時候早已不複當初溫潤的模樣。
“我雖看不見,耳朵卻會聽。”
“什麽意思?”溫書問。
“溫姑娘的哭相好不好看我不知道,哭聲真的……”金鍾樓搖搖頭,良好的禮貌讓他無法將那麽殘忍的話說出口。
“難聽?”溫書危險的逼近,語氣不變的問。
“嗯。”那幾乎是他聽過的最難聽最無法抵抗的聲音,所以自那以後,金鍾樓用盡一生的力量,都不想再聽到那樣的哭聲。
溫書氣極,跳到金鍾樓身上想要咬她,而金鍾樓只是緊緊將她鉗製在懷裡,抱得緊緊,無法看清他臉上那一瞬間流露出的似幸福又似痛苦的神情。
而提親,面臨著將是分別,雖然是暫時的,對於剛剛相見的情~人來說尤為殘忍。
溫錚剛起身,就聽到郡公府管家進來稟報,說天下第一世家的金家前來府上求親。這實在有夠突然,不但突然,還有些冒昧。
但無論是溫錚,還是佟秋雨,都無法不為這個年輕人的癡情感動。就連金老爺子自己,何曾知道自己那持重冷靜的兒子,會有這樣衝動的一面?
或許這不是衝動,而是愛到深處。
他們都有年輕的時候,也都是從那個時候過來的,未必不能了解。
不管是對郡公府,還是對於金家,這都是一門不錯的好親事。最難得的是,子女這樣相愛,佟秋雨又大力促成。即便溫錚還要花費一番心思應付永親王,也不想真的斷了兒女這一番美滿姻緣。
當親事定下來之後,這一對兒女就不能像之前那樣時時相見了。
溫書一步三回頭,金鍾樓卻勉強揚起微笑,送她回府。待溫書真的離去,又茫然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才能度過這漫長的婚前不能相見的時光。
最守禮節的金鍾樓,此刻真想拋棄一切世俗,將那個不想離去的人帶回自己身邊,一步都不離開。他會牽著她的手,一起走過後半生。
然一想到,今日的分別,是為了今後徹底的相守,金鍾樓便釋懷了。他將這每一天,用來準備自己的婚事,每一個地方都盡善盡美。
而金家發出的三萬八千封喜諫,不少是出自金家六公子之手。每當他想念不在身邊的那個她時,便會一封又一封書寫著喜諫。這是灌注了最多感情和思念的喜諫,是一個從不輕易將喜愛和思念掛在嘴上的溫潤男子,傾泄滿腹柔情的方式。
謝小跡那些日子來找金鍾樓,時常看到他在房中寫著自己成親的喜諫。謝小跡感歎,像金鍾樓這樣的絕世好男人,世間一定絕種了。而哪個女人,能得金鍾樓這樣的人為夫,將是她一輩子最大的幸福。
莫說別人,至少他就做不到。
坐在桌子前,謝小跡抓著毛筆,想學著金鍾樓的樣子幫他寫上兩封。還沒坐上半盞茶的時間,整個屁股都像是著了火。這種悶得都要發霉的事,也虧金鍾樓他一坐就是一整天。
而金鍾樓只是微笑著道:“若今日成親的人是謝兄,每一封喜諫上寫下的都是自己和心愛之人的名字,那寫再多封都不會覺得苦悶的。”
每寫一封,仿佛自己和心愛之人的手牽得更緊一些,兩人聯系得更為緊密一些,這種美好的感受,又是其他任何事所能比擬的?
金家六童鍾樓與溫家三小姐書,透過這張小小的喜諫,以後的人生兩人都會緊密相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公不離婆秤不離砣,何其幸甚美好!
謝小跡直擺手,他雖然明白金鍾樓的心思,也懂他的話,但他寧願扯著他那破鑼嗓子對美人大唱情歌,也做不來這種柔情繾綣的事。
以至於在那段時間裡,最愛來明月堡甚至常常死賴著不走的謝小跡,有好一陣子沒見了。聽猴精說,謝小跡是怕了明月堡了,有那樣一個癡情種,會提醒他這個風流花心鬼有多麽的惡劣。
當然,這只是笑話。真實的原因,則是謝小跡為自己最好的兄弟準備一份別樣的成親賀禮了。
金鍾樓做好了謝小跡空著手喝掉明月堡大半個酒窖的準備,沒想到謝小跡還突然跟他客氣起來。
而謝小跡這份禮物,也著實安了金鍾樓和溫書二人的心。這是他們收到的最好的禮物,也很感謝有謝小跡這樣一位朋友。雖然油嘴滑舌了些,有的時候,真的很可靠。
等待的日子並非如自己想象的那般可怕,聽風、賞花、寫喜諫,靜靜地想著自己的意中人。偶爾招待來自遠方的好友,分享著外面的趣事,暢想著明年的今日,他或許帶著她也行走在山光水色間,也如斯靜謐安然。
在這段時間裡,金鍾樓還在做著一件事。
布置自己的新房,據明月堡內的人說,這新房裡的一切,包括一桌一椅,一水一畫,全都是金鍾樓親自挑選。
他曾聽溫書說過, 很喜歡前朝畫家落照的《清風落霞圖》,畫上兩個斜髻飛揚的老叟和老太,看不清多余的動作,只能看到兩個相偎後仰的腦杓。畫者以寥寥幾筆,勾勒出最幸福的人生狀態。溫書對畫作並無任何研究,也不懂欣賞什麽畫工和水平,但看到這幅畫的時候,還是由衷地喜歡上了。
溫書想,金鍾樓也許永遠都成為不了那畫中的老叟。嗯,雖然才寥寥幾筆,她完全可以確定金六哥即便年紀一大把了,也比畫中人要優雅要好看,更不會有個那樣的髮型。
但如果能一輩子都這麽幸福的話,她還是不介意效仿畫中老太,攥牢金鍾樓這個優雅的老頭子。看著看著,溫書忽然笑起來,笑得像個傻瓜。
那個時候還在武當,兩人感情已定。金鍾樓問溫書在笑什麽,溫書打死都不說。只是每次看到那幅畫,總會在畫前停駐許久。金鍾樓卻記下了那幅畫,忘不了當時那個神情,還有溫書透著幾分狡黠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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