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彪走出太学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有些看不清楚这太学的招牌,但是看清楚的天略微有些阴暗。
他上了马车。
当马车启动的时候,思绪还沉淀在和蔡邕的对话之中。
蔡伯喈不一样了。
单纯的一种感觉。
好像……
回到了那些年。
就是蔡伯喈向灵皇帝上奏七事的那些年,那个意气风发,一心变法强国,要以性命报效朝廷的蔡伯喈,好像又回来了。
这些年,谁都觉得蔡邕是大儒,是修文献的专家,是朝廷可有可无的大臣,是很多人尊敬,却不必要在意的一个大臣而已,并非权臣。
然而,他却知道,蔡邕的权柄之心,并不小,当年不是被迎头一棒打下去,他恐怕就和袁逢何进之流,在朝廷争了一个头破血流了。
“动乱之世,多事之秋!”杨彪深呼吸一口气,总觉得最近脑子不够用,怎么感觉面对一个西凉莽夫,比当初面对灵皇帝还要艰难呢。
弘农杨氏,到了一个生死存亡之际。
杨彪回到府上,立刻就有人来汇报。
“家主,韦端和卫宸的确去了大将军府,河东消息一出来,他们就去了,密谈了很久,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谈了什么,只知道他们从大将军府出来,都显得轻松很多了!”
杨氏负责情报打听的杨营在辈分上是杨彪的叔父,但是年纪上小十岁,是一个江湖游侠出身,武艺卓越,身手不凡,长年负责给杨氏打听消息,即使在家族都很少现身,乃是杨彪为数不多的底牌之一。
“司马防呢?”杨彪问。
“司马尚书并没有去大将军府,但是进宫面圣了!”
“树倒猢狲散!”
杨彪有些叹气:“弘农杨氏,不低头都不行了!”
他再问:“眉县坞堡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安静!”
“安静?”
“没错,很安静!”
“既然这么安静,就闹点动静出来了,总得让人知道,这朝堂之上,还有一个权倾朝野的太师啊!”杨彪沉思良久,还是从善如流,接纳了蔡邕的提议,扶持太师,哪怕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但是他也很清楚,事至如今,他也没有几条路可以走了。
低头认输可以。
但是根基不能坏。
可如今,李桓咄咄逼人,不是他低头认输,送出点什么财帛,粮食,就能解决的,这李桓要变法,要整治秩序,他们就是首当其冲。
当然,对内有对内的动作,对外有对外的策略:“另外你派人去联系一下,兖州,豫州方面,包括冀州,甚至益州,荆州,也联系一下,看看他们对关中,有没有想法……”
他目光远眺,露出了无奈的目光:“天下动乱,关中乃是天下的中心,天子所在,朝廷所在,本就是天下诸侯的争夺之地,他李君临能不能坐稳关中,得看他的命够不够硬了!”
“诺!”
杨营点头,如同青烟一样消失。
“来人!”
“家主!”
“立刻清点一下弘农所有的铜矿和造币工坊!”杨彪说道。
“家主,当真要低头?”大管家犹豫了一下,这可是家族根基啊,自己铸币,等于掌控了弘农的经济命脉,失去了这一点,弘农杨氏在弘农各县,甚至整个关中来说,就会少了很多震慑力了。
“屠刀悬颈,没选择了!”
杨彪把手中的大汉日报丢出来,低沉的说道:“这位爷不是一个讲究规矩的人,这捷报,就是威胁,河东叛乱,他可以平叛,那么弘农如果叛乱,他也可以平叛,大军开进去,犁庭扫穴,到时候损失的,就不是这些铜矿和造币工坊了!”
“他敢?”大管家瞪大眼睛:“他如此蛮横,不怕天下世家反他吗,即使让他拿到手了,我们不配合,弘农各县,他也治理不了,关中可要乱起来了,到时候他拿什么来平叛!”
“拿这个,他们就可以横行关中,谁不服,就能打谁!”
杨彪大手拍在了大汉日报之上,冷沉的说道:“以前,他只是执掌兵权,但是怎么说话,在我们控制范围之内,无诏不出兵,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不是他想要打哪里,就打哪里,可如今不一样了,首先,他有天子支持,天子得了传国玉玺,那他就是天下人的天子,诏书就是圣旨,这一点,天下读书人得认,而第二,他又有了这一份大汉日报支持,大汉日报,非长安之地,如今,恐怕已经传至整个汉中,在民心这一块,已经不是铁桶一块,不是我们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在大汉日报上宣告,弘农有贼寇叛乱,大军进弘农平乱,到时候天下人是相信他,还是相信我们啊……”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
话语权,掌控在读书人的手中,因为读书人让很多人都信任,基层来说,一个坊里,一个村子,有那么一个读书人出现,大家不管对朝廷政策,还是对那些告示,自然是相信读书人的解读。
而读书人的风向标,就是世家的引导,很多时候世家说什么就是什么,解读这一块,世家才是核心。
而大汉日报,打破了这个传统的桎梏。
在民心,舆论,开始和世家门阀争夺话语权了。
单单是这个,他们倒是不害怕。
可这个加上兵权。
有兵权的人,加上大汉日报的指引和解读之下,那还真是想要打哪里,就能打哪里,他们是世家,是门阀,是地方根基,却并非是一方诸侯。
闹起来,或许朝廷会吃点亏,但是肯定是他们最惨烈的。
这时候,就要表现出世家的底蕴。
世家为什么可以传一代又一代,不是争强好胜,而是能输得起,就算是没有了铜矿,铸币权,他们顶多就是伤点元气,依旧能顽强的在乱世生存。
这就是底蕴。
而相对于李桓这种异军突起的暴发户霸主来说,他只要输一次,就没有了,就好像董卓,权倾朝野,一言可定生死,然而一夜之间他就失去了根基。
大管家还是有些不甘心:“要不我们交一半,留一半!”
“不用!”
杨彪摇摇头:“认输不彻底,那就是彻底得罪了这位大将军了,没有这个必要,以前我们也没有的铸币权,家族财帛不还是能撑得住……”
汉光武帝时期,各地世家被清洗了一次,那时候朝廷威风正盛,谁敢私自截留铜矿,私自铸币啊,那就是等于和朝廷对着干,朝廷为了这件事情,可是破家灭门了不少。
其实世家门阀开始私自铸币,也就是这百年间的事情,朝廷威严大失,他们自然要筹码自己的利益。
如今失去了。
顶多就打击大一点。
不至于生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