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崩逝,正是改朝换代之时。
季择庭同如今两位内阁阁臣一起,作为圣上临终时的顾命大臣,这几日忙的脚不沾地。
季绪也没比季择庭好多少。
自从那日清晨季绪从她房里离开以后,她们只见了一次。
太后有旨,帝王丧葬时期,朝中各大臣都得值守衙门,不得擅自回家。
季绪不回来,再漾在府里待的时间也不长。季绪为了以防万一在她娘亲那座宅子处布了几个暗卫,所以暂时很安全。
闲来无事,她问了茶馆最多的那条街道上空闲门面的价格。
最便宜也得二百两银子才能买下一间不大的房子,而且房屋老旧,买回来拆了重盖是必然的,到时又是一大笔费用。
她索性在香氛铺子旁边问了一家,租一年大概十五两银子,若是生意不好还能及时止损。这条街上卖的多是布料首饰,平日来往地多是像夕落这样的官宦小姐。
她们对茶水的兴趣没有那群当官的大,但也不是没有,而且这街上只有一家酒肆,其余便没有歇脚的地方了,跟夕落商量一番后,她决定在点心上也下点功夫。
等她反应过来时,她与季绪已经有七八天没见了。
包括季云澹她见得也很少。
但季云依然会让人给她送东西。
今日是一套衣服,明日是件首饰,再漾从来不接,每次都让人原封不动的退回去。
次数多了,府里众人也有所耳闻,闲话就这样又多了起来。好在冉漾不在意,也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
先帝丧事遵从祖制由礼部负责,年仅十四岁的太子匆匆继位,太子年岁尚轻,朝中诸事还多倚仗那几位老臣。
连续近十天的忙碌后,讣告已发往各地,各部也都稳定下来,季家上下终于有时间聚在一起用膳。
冉漾换了身新买的衣裳,掐着点儿提前一刻出门去了厅堂。
季绪和季云澹都已经先到了。
冉漾去时,季绪正与季择庭说话,见她过来遥遥投来目光。
冉漾悄悄对他挥了挥手,明亮的眼睛笑的弯起来,季绪眉眼柔和几分。
“你笑什么?”季择庭突然问。
季绪收回目光,道:“您看错了。”
季择庭忍不住朝方才的方向看了一眼,道:“是冉姑娘啊,你大哥最近也回来了,我看他们的婚事可以提上日程了。”
“......”季绪冷下脸来,嗓音冰冷道:“先帝才走你就迫不及待办喜事,嫌命太长了是吧。”
季择庭轻嘶一声,低声斥责道:“放肆,谁准你这么同你爹说话的。
季绪转过身去:“他俩没戏,你别想了。”
这场家宴三房聚在一起,人还不少,她跟三房的几个女儿坐在一起,气氛尚算和谐的用完了晚膳。
直到季夫人把她叫去,此时下人正鱼贯而入进来撤下碗筷,季夫人身边坐着二房和三房的夫人,季云澹和季绪都在一旁。
季夫人见她过来,招手让她坐在旁边,继而道:“这几日怎么总不见人影,去哪了?”
冉漾:“有点事。”
季夫人也不追问,继续道:“冉姑娘,算起来你也到婚配的年纪了。”
“不劳夫人操心。”
季夫人半是玩笑地当着众人的面道:“你与云不是向来亲近吗,正好我也喜欢你,不如就来季家做媳妇吧。”
冉漾目光怪异的抬头,看向季云时才明白过来,这话是说给他儿子听的。
季云率先制止道:“母亲。”
他眉头紧蹙,显然不满在这样的场合提起这件事,但他却并未否认,只是道:“冉冉年岁还小,此事不急。
冉漾想直接说跟季云没可能,但现在人多,说了难免会让季云失了面子。
她遂而又把话憋回去。
“我看也不能拖太久了,你们还是尽早考虑吧。”
季云澹颔首:“母亲放心。”
他又默认了。
冉漾捏着衣服,不适感再次袭来,不由在说与不说的边缘徘徊。还未等她纠结出来,一旁突兀地响起一道冷冽的声音来:“放心什么?”
季绪双腿交叠,手里把玩着个白玉瓷杯,烛光在他脸上印出一道明暗分明的光线,显得男人神色越发阴郁。
“你跟旁人的婚事,莫非是你自己就能做主的,说了这么多,问过再漾了吗。”
季夫人眉头挑挑,没出声。
季云澹脸色少见的低沉下来,他道:“今流,你管地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季绪冷哼一声,讥讽道:“是你想的太多。”
“行了。”季择庭看不过去,出声制止。
“冉姑娘,你先回去吧。’
冉漾望了眼季绪,依言转了身。
季择庭站起身来,虽都是家里人,但因为一个女人兄弟俩这样剑拔弩张还是太说不过去了。
他道:“云澹,你随我过来。”
季云澹沉默着站起身来。
周边几个旁人也觉气氛不对,纷纷站起身来要离开。
季绪放下杯子,走出房门。
“今流。”季云澹忽然叫住他。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最后停在了一步之遥的地方,季云澹道:“你去做什么。”
季绪面目冷淡:“关你屁事。”
季云澹又低声道:“你去找谁?”
季绪终于侧眸看了他一眼,男人眉尾轻扬,漆黑眼眸盯着他缓缓道:“你说呢。”
季云澹徐徐道:“你喜欢她。”
不是问他,而是陈述。
季绪毫不遮掩:“我不仅喜欢她,我还会娶她。”
季云澹笑出声来,盯着这个他从看到大的弟弟,眼眸却毫无笑意。
“季绪,这就是你的照顾?真让我意外。”
季绪纠正他:“我可从没答应过你。”
“我对她的每一次留心,都仅仅是因为她吸引我,跟你,毫无关系。明白吗?”
季择庭在前面催促:“云澹,过来。”
季云澹分毫未应,他紧紧盯着季绪一字一顿道:“她喜欢我。”
季绪神色漠然。
“在我未曾离开时,她喜欢的就是我,我跟她随时都可以在一起。季绪,你已经不是孩子了,不能哥哥有什么,你就想要什么。
这还是季云澹头一回跟他提过去,说的话跟他那个母亲简直如出一撤。
季绪面向他。
他跟季云澹并不像,只有细看才能看出骨相上有几分相似,季云澹像季夫人,而季绪更像季择庭。
季绪朝前两步,突兀地低声对季云澹道:“兄长,我很好奇,你为什么突然回来。”
“难道是因为郡主有消息了?”
季云澹眼眸闪过阴霾:“闭嘴。”
季绪轻笑一声:“你说你随时都能跟她在一起,但你这样懦弱无能的人,配吗?”
话音刚落,季云澹倏然挥起一拳狠狠打在季绪脸上。
“我让你闭嘴!”
旁边丫鬟尖叫出声,一时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季绪自从回京,还没跟谁正面碰过,他还真有些意外,偏着头抹了下唇角,眼底戾气乍现,顷刻就扑上去把这一拳还了回去。
两人瞬间缠斗在一起。
季绪常年在外,又是武将出身,季云虽会些功夫,身体也比一般人强健,但他到底不是舞刀弄棒的人,根本不是季绪的对手。
很快,季绪便占了上风。
最后几乎是季绪压着季云打,男人眼眸阴戾,脊背崩起的肌肉像一头凶悍的雄狮,尖叫声四起,但一时片刻竟没人敢上来拉开他们俩。
冉漾听见动静赶回来时场面正一片混乱,她冲过去拉住季绪的手臂,制止他道:
“季绪,停下!”
但他的力道分毫未松,再漾落在他臂上的双手差点被他甩出去。
“别这样。”她轻声说
季绪手臂绷紧,最终在少女紧密的眉心下停了手。
“快点放开他。’
男人手上的力道依言松了许多,在一切渐渐止息后,他对上她沉静的目光,竟然有些害怕。
冉漾握着她的力道很重,季绪喉结滚动,低声道:“……………冉漾。”
你会怪我吗。
冉漾嗯了一声应他。
他把季绪拉开,然后上前扶了下季云澹,季云轻咳两声,吐出一口血沫来。
“你还好吗?”
季云澹摇摇头,声音沙哑道:“我没事。”
冉漾嗓间干涩,她目光扫过一旁季绪唇角的伤,心情差到极点。
“季公子,你能跟我来一下吗?”
她对季云澹说。
季绪站在一旁,寒风灌进厅堂,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手指轻蜷,一句也没开口。
季云走在冉漾身边,再漾不忘回头对季绪道:“我待会就回来。”
季绪没有出声。
冉漾跟季云走后,原本愣住的众人才堪堪反应过来。
季绪站在原地,等冉漾回来。
不远处脚步声匆匆,季夫人神色慌乱,一进来就看见这一片狼藉。
她方才只是先一步回了暖阁,前脚走后脚就发生了意外,她快步走过来,胸口起伏着,不由分说打了季绪一巴掌。
季绪眉心拧了下,慢慢抬眼看她。
季夫人抬手指着他,因为愤怒而声音颤抖:“......季绪,你在干什么。”
“他是你哥,今天你敢打他,明日是不是连我这个母亲,你都不放在眼里了!”
季绪眼眸漆黑,面无表情。
季夫人那一巴掌并不重,只是指甲划到他的脸,在下颌处留下一道淡淡血痕。
他就这么看了半天季夫人,最后道:“你真的是我母亲吗?”
季夫人听这话又想抬手,但这次季择庭拦住了她,女人眼眸发红,指着他声嘶力竭道:“我宁愿我不是你母亲!”
季择庭握住她的手,道:“行了,你冲小绪发什么火。”
他把季夫人控制在怀里,沉下脸对场内还在的几个人道:“都下去!”
很快,厅堂内只剩他们三个。
“是云澹先动地手。”
“那他就该打他哥哥吗?云澹又跟他不一样,他若是下死手......”
“他不会下死手,他们兄弟俩的事,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再说,小绪也是你儿子,你不能这般行事。”
“都我儿子我凭什么不能管,你以为我会像你一样吗?现在你知道说风凉话了,你在他面前做好人,那当年你为什么不早一天来救我......”
对话声吵得季绪心烦。
他低着头,指节上沾着季云澹的血,他静静伸手抹去,然后开始想,再漾叫季云澹离开是干什么?
给他上药?
早知道他直接把人打死了,上什么药,直接下葬就好了。
后来又想,季云澹不能死。
死了万一再漾恨他怎么办,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强迫再漾跟他在一起。
季择庭后来跟季绪说话,季绪一句没应,他叹了口气,心说今日果真就不该回来,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季绪不搭理他,他只能带着季夫人离开了。
房内很快只剩季绪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