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漾当晚就做了个梦。
这个梦难以启齿匪夷所思,她梦见凌乱的枯草堆,初秋昏暗的光线,交错的喘息,有人按着她的肩膀把她压在地上。
耳畔传来粗重呼吸声,她觉得自己出了很多汗,在潮湿粘腻的环境里轻轻挣扎。
她跟他说:“放开我。”
这句话像石块投入大海,半点得不到回应,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咬住她的唇,低声警告她:“小声点。
她睁开模糊的双眼,光线透过窗?。
她看见一双漆黑的眼,?丽的脸,他偏头看向她,问她:“可以亲你吗。”
亲过了为什么还要问。
这是她第一个想法。
但是很快,她发现说话的人是季绪。
冉漾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惊醒的,她惊慌地坐起身来,胸口轻轻起伏,此时天还没亮,外面月色皎洁。
她松了口气,是梦。
很快这口气又重新提了起来,是梦也很可怕,她是有病吗,怎么做这种梦?
还是关于季绪的。
纵使无人知晓,冉漾依然为自己的离谱行径而感到面红耳赤。
她没忍住又想起季绪的目光。
为什么要看她那儿?
他不知道这样容易引人误会吗?
她是个很容易钻牛角尖的人。没注意就罢了,注意到了就总忍不住回想,很想弄个所以然出来。
冉漾捂着胸口轻轻喘息,睡在她旁边的夕落睁开眼睛,握住她的手:
“冉冉,做噩梦了吗?”
没做噩梦,做春梦了。
黑暗中冉漾一脸心虚,她摇摇头:
“没事。”
冉漾重新躺下来,夕落见她直愣愣的躺着,问:“你怎么不搂我了?”
冉漾:“啊?”
夕落觉浅,所以她知道再漾一睡着就会像个小孩一样,悄悄挪到她身边,然后张开四肢把她牢牢抱住,像粘人的小猫。
冉漾闻言沉默了很久。
这对一直自认很有边界感且睡觉端正无比的再漾造成了极大的冲击,片刻后,她心如死灰地问:“我每晚都这样吗?”
夕落:“对啊。”
夕落这次主动抱住了冉漾,“好了,我今晚好累,赶紧睡吧。’
冉漾睡不着了。
翌日一早,她顶着眼底两片青黑提前起来收拾,走出营帐时,撞见了不远处路过季绪和支知之。
昨晚那个梦还很清晰,再漾难得紧张,她眼神闪躲,当即就想转身回去。
这个念头刚起,支知之就叫住了她:
“冉姑娘,起那么早啊。”
冉漾只好停住脚步,她目光避开季绪,干笑两声:“支大人,你也好早。”
“冉姑娘你没睡好吗?”
再摸摸眼睛,道:“没有没有。”
支知之道:“还挺巧,今流昨晚好像也有心事呢。”
冉漾更尴尬了,她浑身不自在,僵硬转开话题:“支大人,夕落还在睡觉。
支知之唇角扬起,一手搭在季绪肩上一边道:“说起来夕落昨夜对你亲自烤的鹿肉大加赞赏,听说你还特地来送今流,怎么把我忽略了?冉姑娘,生份了啊。”
季绪听他说这些就烦,他拍开支知之的手,道:“我先走了。”
冉漾僵硬道:“下次,下次一定送。”
“支大人,没事的话我先进去了。”
她说这话时,季绪已经率先转了身,支知之迈开长腿追上季绪,他分析道:
“你俩很怪。
季绪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睫低垂着,声音毫无波澜:“哪怪。
支知之:“迎面不语,心虚闪躲,扭扭捏捏,这不正常。”
季绪:“不正常的是她。”
支知之:“你也差不离。”
季绪懒得理他,“哦,所以?”
支知之得出结论:“你俩昨天做了。”
**毛。
死老鼠有病。
“不对啊,你昨晚回来的不晚啊,你难道不行?”
坐上马车前,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过来找了冉漾??周书禾。
几日不见,她又恢复了再漾初见她时的傲气模样,再看不出那天当季绪面的半点局促,她还给冉漾送了一盒糕点。
可能这就是他们这种身居高位的惯来如此,对再漾来说是好心救人差点没了命,而对周书来说,她只是犯了一个小错误。
既然冉漾活着回来了,那道个歉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毕竟多得是人巴不得与她结识。
“冉冉,你我也算共患难过,今后能做朋友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再漾哪怕心中想躲远点,嘴上却客套道:“都行。”
周书禾满意了,她道:“那过几日赏菊宴,你跟夕落一起来。”
冉漾:“我不想去。”
周书禾笑笑:“放心,赏菊宴在濯缨园,哪儿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你别害怕。”
冉漾随口敷衍两句着,心中却想大不了称病不去,总而言之,达官显贵对她而言太危险,如非必要,她得减少来往。
云山在京城近郊,回程不到两个时辰。
季家早已大敞朱门相迎,再漾在进京时就与夕落分开,坐上了季家的马车。
这次去往云山的季家人,加上再漾一共有十来个,其中小辈只有五个,余下都在朝中当职,五品以上就占了大半。
无论是否握有实权,京中其他家族可难有这种荣光,其家族辉煌可见一斑。
冉漾一如既往地降低存在感,打算在午时接风家宴上挑个不起眼的位置。
结果在踏进房门之际,正逢季绪出来。
两人狭路相逢,再漾没抬脑袋往右边让让,与季绪撞上。她又往左,还与季绪撞上,两人就这么左左右右几个来回,季绪终于停下动作。
再漾不抬头都能感觉到他不耐的目光。
嗯?
这么不耐烦,不像是想亲她啊。
等等,脑子在想什么!
冉漾住脑,声音闷闷:“我走右边。”
季绪朝左偏了下身子。
冉漾提起裙摆,屏住呼吸抬脚跨过门槛,严格控制着自己不碰到季绪。
可还没站稳,便觉身后噔噔噔跑过来什么东西,小火炮似的撞在了她的后腰。
她伤还没好,当即痛的轻嘶一声。
然后好巧不巧,她倒在了季绪身上。
季绪只好搂住她。
也不是第一次了,甚至也不是第二次,两个人对此都没什么想法。
“雀儿你跑什么,可别摔着了!”
温夫人跟在后面,蹲下身子教训雀儿两句,随即抬头,正巧看见季绪的手从冉漾腰上移开。
她训斥道:“快跟冉冉姐姐道歉。”
雀儿老实下来,仰头:“冉冉姐姐我错了。”
冉漾:“没关系。”
“小绪不留在这用午膳吗?”
季绪:“不了。”
说完便阔步出了房门。
季绪走后,温夫人熟络的拉过再漾,关心道:“听闻这次秋猎冉冉你好像出了意外,还好吗?”
冉漾随同她进来:“没事。”
温夫人道:“下回你若是遇见麻烦,只管去找小绪,季家要不是没人,何必受那委屈呢。
冉漾嗯了一声。
季夫人此时正高坐主位,身边坐满了人,外面匆匆跑进来一个小厮,手中捧着一堆画轴,他停在季夫人面前,季夫人兴致缺缺的挥了挥手,道:“放那吧。”
温夫人也看了过去,掩唇笑问:“冉冉,你知道那画上是什么吗?”
冉漾捧场道:“什么?”
温夫人道:“小绪也早过弱冠之年了,身侧却一直没个知心人,老夫人让大嫂给小绪挑合适的枕边人呢。”
冉漾:“哦。”
只是季夫人这不上心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太关心季绪的终生大事,至少这样子完全不比当初因为季云澹,亲自把她叫去给下马威的时候。
“冉冉好像与小绪熟些,可知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也好让大嫂有点头绪。”
这冉漾怎么知道。
她道:“我跟他不太熟。”
短促地交谈几句后,再漾就离开了,温茉停在原地看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想什么呢。”季夫人幽幽看了她一眼。
温茉回神,上前坐在季夫人身侧,看她意兴阑珊的翻着画卷,低声道:“大嫂,我觉得冉姑娘与小绪之间,似乎不大对劲。”
季夫人懒懒回了句:“怎么?”
温茉道:“大嫂,你不觉得小绪对冉姑娘有些过于关注了吗?”
季夫人还因这事跟季绪争执过,她浑不在意道:
“这有什么,再漾性情柔弱,季绪向来同情弱小,自幼就爱干那自诩公理正义的事,帮她一两回很正常。”
温茉却不以为然,她缓缓道:“我瞧未必,听说这次秋猎,再姑娘出了意外,是小绪去找回来的,两人在那荒郊野岭的地方待了一夜。”
话说到这里,季夫人终于拧起了眉头。
季云既然喜欢再漾,所以她就算再看不上也做不出伤害她的事。
可这不代表她能容忍冉漾的不忠。
“......季绪是云澹亲弟弟,他替云澹照顾人不是天经地义吗?”
温茉笑出声来:“我的好大嫂,男未婚女未嫁,又都年少气盛,哪来的天经地义?”
她压低声音:“再说,两个孩子是您看着长大的,小绪会不会帮云澹,您心里还不清楚吗?我看您还是留心些吧。”
季夫人抿唇不语。
以上都是温茉一面之词,她对季绪虽然不算熟悉,但也知道他不是什么沉溺女色的人,更干不出为了私怨横刀夺爱的事。
温茉轻叹了口气,感慨道:“我说冉冉还真是个神仙似的姑娘,真是谁见了都欢喜,可惜雀儿还小,不然我都想让她做我儿媳妇儿。”
季夫人没理她,她这些年与温茉倒不算不合,只是这女人偶尔会闲不住暗中阴阳怪气几句。
她听听也就过去了,偌大一个府邸,跟温茉你呛我我呛你这么多年,全当解闷了。
包括今天,她说了那么多,无非是暗示他们兄弟俩迟早会为了一个品行不端的女人兄弟阋墙,但她不在意这个。
季绪与季云澹不合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要是在意,早把自己气病了。
只是温茉话在某一瞬突然启发了她。
季云为何一直不成婚?
除却外人熟知的不近女色无心于此,她知道还因当年那件不为人知的往事,此去经年,已成了他这大儿子的心病。
若不铲除,哪有心思娶妻生子。
季云澹这次远行,正是为了铲除心病,此次回来,无论那个人是否还活着,往后都不会再费时费力地找她了。
该安定下来了。
她私心里,其实不想让季云澹娶一个出身不上台面内里又不守妇道的女子。
只是季云澹现在被情爱冲昏头脑,不知什么才是真正于他有益之物,理解不了她的良苦用心
画卷还摆在一旁。
她心中忽然出现一个荒谬的念头。
倘若冉漾看上季绪呢?
那她是不是自会离开季云澹,季云澹也会死心,认清情爱不过是低贱之物,只有钱权才是真正能握在手里的东西。
他会接受家族联姻,娶一个从内到外都对他有益的贤内助,到时在朝中未必比不上季绪。
季绪的婚事也解决了,简直一举两得。
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