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从没这么漫长过。
冉漾捂着发麻的脸,听着头顶季绪冷冽的嗓音,脸上的燥热未曾有半分缓解。
倘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今日绝不会再踏进这扇房门,就算违逆季夫人又怎么样呢?总比埋人家那里强。
据她所知,两个不熟的人之间是不能干这种事的。
季择庭的声音传了过来:“看来还是年轻好,这几日天凉,我本还想提醒你多加衣物,不曾想你还热上了。”
他起身道:“我去帮你把窗子??”
“就这事吗?”
季绪撩了下衣服,突然打断他。
季择庭平日很少来找他,今日突然过来,总不至于只是跟他倾诉一下自己最近的忧思。
闻声季择庭起身的动作顿住,他又缓缓坐回椅子上,迟疑半晌,道:“的确还有另一件事。”
“你舅舅今年年底会回京一趟。”
冉漾虽无意偷听,但她总不能捂耳朵。
此时季择庭口中的舅舅显然不是上次对冉漾出言不逊的人,而是季夫人的嫡亲长兄,一直镇守边境的威远候。
季绪闻言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你与他到时免不了有接触,和气一些,以大局为重,别像少时那般抓着往事不放了。”
季绪笑了笑:“哪般?”
季择庭依然能听出这话中对他的讥讽,他笑着轻摇了摇头:“小绪,你从小在京城长大,看的还不明白吗。”
“世间诸事,公平是上天眷顾,不公平才是常态,哪位富贵公侯光鲜之下不是一身污泥呢。你若当真不满,那就让自己站在更高的地方去改变世间。仅执着于当年那个女孩,恕我直言,太过狭隘了。”
冉漾缩紧身体,觉得这话有问题。
但她还没来得及多想,季绪就反驳了。
他的反驳比她设想的还难听,只听男人嗤笑一声,道:“更高的地方?”
他不留情面道:“父亲,你站的还不够高吗,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改变什么。公事你不管就算了,兴许是能力有问题,但‘家事‘你也不管吗。”
季择庭是进士出身,年纪轻轻就做了股肱之臣,权倾朝野近三十年,极少数几次被人指着鼻子骂,几乎都跟季绪有关。
他脸色也冷了几分,道:“那证据呢?”
“你想管,那你拿出证据来。你跟你大哥这么些年怎么闹都没关系,现在圣上病重,正是风口浪尖,你别给我生事。”
冉漾缩紧身体,分明感觉到季绪周身气场冷了几分。
但他却并未反驳季择庭的话。
她不由心想季绪跟季云的矛盾,不会会跟“那个女孩”有关吧。
可“那个女孩”是什么人?
总不会是什么兄弟相争,然后为爱翻脸的老套戏码吧?
还别说,没准还真有可能。
毕竟他俩都不近女色,甚至都抗拒成婚,像极了为爱守身。
冉漾被自己的猜想离谱笑了,在心里笑了半天,然后没忍住泄出一声。
很轻很轻的一声。
但因为此刻房内气氛不太好,沉寂的可怕,所以就显得格外明显。
冉漾:“......”
她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这么低智的错误,居然是她犯的?
原本稍稍缓解的紧张心情卷土重来,再漾搂着自己的小腿,脑袋埋地死死的。
“什么声音?”
季择庭果然听见了。
冉漾面如土色,心跳飞快。
季绪偏还不说话,看起来一点也不怕,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她忍不住戳了戳季绪的小腿,暗示他找借口搪塞过去。
随即她就感受到了季绪投来的冰凉目光,再漾硬着头皮扬脑袋给他做口型。
“说、句、话、啊。”
伴君如伴虎,季择庭当了那么多年皇帝左膀右臂自然不是好糊弄的,他扫了眼四周,最后目光停在了季绪的身上。
“你房中还有其他人吗?”
冉漾提起一口气,又戳戳季绪。
季绪:“嗯,有啊。”
提起的那口气终于松了,她心如死灰地看向季绪,心说他自己知道吗,这显得他们俩刚刚做出牺牲很没有意义。
“在哪?”
季绪摊开手:“你说呢。
季择庭脸色变了变,眉头皱了又松,脸色青了又白,看向小儿子的目光复杂的难以描述。
方才那个声音明显是个女孩。
而这房里显然没有其他能藏人的地方。
他不太管季绪的私人生活,甚至他两个儿子在这方面的作风都正得令人发指,在以前他完全不用担心这些。
“小绪你......”
你了半天也没你出所以然,孩子大了,有这方面需求理所当然,他这个做父亲的不好说什么。
“别弄太晚。”他交代。
季绪:“哦。”
冉漾:他在哦什么。
季绪又道:“所以你可以走了吗,你知道的,此刻跟你说话,我很煎熬。”
他指得煎熬是哪方面又不得而知,季择庭脸色黑了黑,总之他话已经说到位,季绪最好知道什么是大局。
但还是忍不住斥了句:“你看你像什么样子!”
好在季择庭还算是个好人,没有震怒之下叫勾搭自己儿子的女人滚出来,他只是立即站起身来,屏住呼吸,仿佛这里的空气很污浊一般。
在临转身时,又突然回头,长袖一拂往桌案上拍了个什么东西。
“转眼,你又长大一岁了。”
说完便阔步走出,房门被砰地一声带上。
季绪看向桌上那个格格不入的小玩意儿。
一枚小小的玉雕,没认错的话,雕得是只小鸡。
挺丑的。
冉漾听见关门声,这才试探着探了探脑袋,小声问:“走了吗?”
季绪:“没走。”
冉漾碰了碰他的腿:“二公子,你怎么能骗人呢,我已经听见声音了。”
二公子道:“听见了你还问。”
冉漾抬头时目光不经意的瞄了眼,现在有他衣袖挡着,但仍然能看出来相比刚刚,他已经平静多了。
季绪黑着脸:“你在看什么。”
他也太厉害了,怎么这都能捕捉到。
冉漾:“没什么。”
季绪立即站起身来,让冉漾从桌肚里爬出来,他后退一步:“别想着故意摔我怀里,我不会扶你。”
冉漾:“二公子,您想的太多了。”
还想的多,她又不是没干过。
这根本就是她的惯用伎俩。
她扶着腰站起身来,两人面对面四目相对,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算正常气氛突然一下又变得怪异起来。
冉漾搓了搓脸。
季绪目光变了变,不知道在想什么。
冉漾又后退一步,她清了清嗓子,有了方才那么一个小插曲这会她已经冷静多了,她想了想,这事似乎怪不得季绪,她擅自闻人家的嘴是她不对。
她道:“二公子,我想了想,方才那件事应该是个意外,希望我们彼此都不要介意。”
季绪唇角动动,还意外,一次是意外,那两次呢。觊觎他的嘴不够,还觊觎别的,简直贪得无厌。
“我之所以想闻你的嘴,是为了一件事。”
季绪:“哦?”
他倒要听听这人能说什么来。
冉漾道:“我方才端了一盅汤来,我不确定你有没有喝,叫你你又不理我,我就想确认一下。”
“你端过来的?”
冉漾点点头:“季夫人让我端来的。”
兴许是冉漾的错觉,在提到季夫人时,季绪的脸色好像有一瞬间的变化,但转瞬即逝。
她扫过书桌上那颗小小玉雕,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的一切揣测都建立在她的猜测和臆想上,毫无事实根据,做不得数,之所以回来也只是为了为防万一。
但是此刻她若是去跟季绪说,她怀疑他的亲生母亲可能往汤里加了东西,那这对季绪而言,不太尊重。
这件事唯一称得上可疑的点,她已经跟季绪说了。
这是季夫人给他送的汤。
但现在来看,也不一定是可疑的。
今天是季绪生辰,季择庭亲自过来给儿子送了个小玉雕,不把季绪放心上的季夫人,可能也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所以心血来潮的,关心了下季绪。
哦不对,还有个疑点。
下人这么多,为什么让她送。
不过这一点再漾没提。
她问:“你喝了吗?”
季绪:“没。”
她疑惑:“那汤呢?”
季绪道:“倒了。”
冉漾啊了一声,然后小声道:“是因为我没留下告诉你,那是季夫人送来的吗。”
季绪又坐回椅子上,敏锐地注意到了面前此人就这么自然而然的避过了“为什么闻他的嘴,他喝不喝汤管她什么事”这个问题,他对此毫不意外。
“你的想象力真令人惊叹。”
“那你为什么??“
季绪言简意赅:“因为不爱喝。”
他从十岁时饮食偏好就很抗拒这类油脂太多的东西,只是他的娘亲从未留心过而已。
冉漾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看向季绪的眉眼,他的眉眼很像季择庭,属于一眼就能瞧出是亲父子的那种像。此前也没听说季择庭有过别的女人,那季绪的出身应该没什么疑点。
真的有亲生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吗?
当然会有的。
今时不同往日,虽然季绪不经允许亲了她,但是她也不小心冒犯了他,勉强算扯平了。总的来说,虽然季绪脾气不好,但她是把他当朋友的。
结合之前的传闻,再漾上前两步,拍拍季绪的肩膀,一本正经地安慰道:
“二公子,你别难过,至少季大人很爱你,以后也会有更多人爱你。”
季绪:“…………”她真的没事吗。
季绪以一种非常复杂的目光,缓缓抬头看着冉漾。
冉漾坚定地冲他点了点头。
“你喜欢喝什么汤,我可以给你做。二公子你知道吗,我厨艺很好,我小时候总励志开个饭馆,不过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当厨子挣不了大钱,人要学会取舍……………”
她叽里咕噜的在说什么。
绕这么大弯子,是为了暗示她爱他吗。
还要给他洗手作羹汤,她想得挺美。
他看向她不断张合的红唇,那个仓促的吻又诡异地在脑中重现,其实仔细想来,接吻不就是四片唇相贴,无趣极了。
能有什么乐趣可言。
可能也不尽然,季绪又大发慈悲的挑出了优点,他盯着她雪白的面庞,又觉至少很香,温热柔软,像碰一片花瓣。
“你跟季云澹亲过吗?”
季绪突兀地打断她。
冉漾一开始没听清,反应了下倏然睁大了双眸,她话音停滞:“......什么?”
季绪重复:“你跟季云澹亲过吗?”
冉漾后退一步,她是没什么经验,但是一对不太熟的朋友,会关心她跟另一个男人亲过没有吗?
季绪怎么了?
“我…………….我跟季公子我们俩......”
季绪见她磕磕巴巴心中有了猜测,他脸色微沉,道:“他那样你也下得去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