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威仪之下,无人敢妄言一句,连皇后也只得垂首静听。
楚元煜下完几道旨意,终是伸手扶了皇后一把,待皇后起身,他叹道:“敏宸妃的病……………虽教人忧心,但皇后怀着身孕,还需先顾惜自己的身子,莫要操劳太过。敏宸妃那边,”他语中一顿,“就由文昭仪与凝贵姬多费心吧。”
皇后垂眸福身:“诺,臣妾知道了。”
文昭仪与凝贵姬也都应了话。文昭仪素与敏宸妃交好,巴不得接下这差事;凝贵姬惯会打理中馈琐事,自也并无异议。
因此这无疑是合宜的安排,同时亦是对恭妃的又一次告诫。
??自皇后与敏宸妃先后有孕以来,宫中之事便多是恭妃做主,凝贵从旁协助。但现在,皇帝将此事交给了文昭仪与凝贵姬,对她未提一字,不满可见一斑。
楚元煜说罢又去扶起卫湘,握着她的手,口吻温存之至:“让你劳神了,我们回去歇息。”
卫湘点点头,朝皇后恭肃深福:“臣妾告退。”
皇后和颜悦色地颔首:“辛苦贵人。”
而后卫湘便陪伴圣驾离去,身后唯余一片恭送之声。待他们走远,恭妃终是再无力支撑,身子一软,险些栽倒,碎碧惊叫着扶住她:“恭妃娘娘!”
殿里稍乱了一阵,待宫人们七手八脚地扶恭妃坐到椅子上,皇后方是一叹,缓缓摇头:“快送恭妃回去吧,仔细侍奉。
恭妃身边的一众宫人齐声应诺,再度去扶恭妃。
恭妃艰难地向皇后施礼告退,目光空洞得好似丢了魂。
皇后待她走远,又看向丽嫔,神色愈显无奈:“丽嫔,你好生照料公主,至于恭妃那边……………”皇后无可奈何,“陛下与本宫原都盼着以和为贵,现下看来是难了。事已至此,本宫也不好逼你,日后如何与恭妃相处,你自己拿主意便是。若想迁宫,
便差人来回本宫。”
丽嫔垂眸福道:“恭妃娘娘疼爱云安,臣妾会尽量与她言和,不让陛下与皇后娘娘为难。”
皇后目露欣慰,颔了颔首:“公主年幼,离不开人,你也早些回去吧。”
语毕又唤来一名身边的大宫女,让她这些日子且去服侍公主,众人见状皆知皇后是怕恭妃为难丽嫔。
这厢皇后吩咐完了,已半晌不语的清妃忽而偏头看向身侧的事宫女思蓉:“陛下今日好大的火气。走吧,咱们回去给陛下炖一盅清心去火的汤羹。”语毕便也向皇后施礼告退。
余者见皇后再无旁的吩咐,同样陆续告了退。皇后早已疲乏不已,自无意多留,搭着宫女的手出了仪华殿。
才出殿门,皇后就见一顶两抬的小轿正候在殿门外。她身份尊贵,素日所乘的凤辇皆是十六抬的,气派到进不了各宫的宫门,只得停在宫道上,这样的小轿于她而言寒酸简陋得入不得眼。
是以皇后不禁疑惑,不知这小轿是为谁所备,不及发问,候在轿边的傅成已迎上来,躬身禀道:“皇后娘娘,我们贵人见娘娘看着疲乏,恐娘娘累着,命人备了这小轿。娘娘可先乘小轿去临照宫宫门处,再换凤辇。”
??自此处至临照宫宫门,有约莫二十丈的距离。说远倒不算远,但皇后孕中疲惫,倒真有些走不动。
皇后眼底不禁漫开笑意:“贵人有心了,你待本宫谢她。”
傅成笑应了声,便回身去揭轿帘,毕恭毕敬地送走了皇后。
瑶池苑中,楚元煜已然安睡,卫湘却睡不着,在黑暗中望着他的睡容,心中百感交集。
她纵使知道帝王的宠爱难以长久,也不能否认他此刻对她的心。她因而有些遗憾,遗憾自己生在永巷那样的地方,早早经历了太多腌?事,也看了太多仗势欺人之辈,以致现下对权力唯有恐惧与向往,却独独生不出对当权者的感动。
而若她没有经历过这些…………………
帝王不顾一切的宠爱想是极易打动少女春心的,那她或许便更能全身心地享受于此,享受旁人艳羡的目光,享受身为宠妃的荣耀与地位,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他的宠爱里一心只想如何将这一切抓得更紧,再借此爬到更高的位子上去。
而今日这场大戏背后又是谁呢?
卫湘的思绪久久不宁,胡思乱想停都停不住。她就这样在纷纷扰扰中不停往返于梦醒之间,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隐隐觉得身边的人似乎已起床了,又在轻声交谈中更多了两分清醒,便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屋中其实已燃亮了好几盏灯,只是床
帐仍半拢着,所以她这一边并不大明亮。
她缓着神,从枕下摸出怀表看了眼,才三点半。而后坐起身,书案那边的交谈就停住了,楚元煜看向她,苦笑:“扰你安寝了。”
“陛下怎的起得这样早?”卫湘檀口轻扯哈欠,见积霖捧来衣裳,便拿过一件褙子顺手披上,就下了床,“才三点半。”
楚元煜眸色沉沉:“玉芙宫那边,情形不大好。”
卫湘悚然一惊,下意识地看了眼立在书案一侧听吩咐的容承渊,声音里带了颜意:“敏宸妃娘娘……………”
楚元煜知她误会,解释道:“她病情还好,但玉芙宫又有数名宫人染了疫。”
语毕他陷入沉吟,卫湘知他在斟酌要事,不再出言扰他,安静地走到他身后,温柔地为他按起太阳穴。
须臾,她再度听到他的声音:“传朕的旨意,后日一早启程,前往麟山行宫避暑。除敏宸妃之外,宫嫔妃、皇子公主、太妃太嫔皆往。”
避暑原不该这么快启程,各宫要做的准备都多着呢。卫湘知他是因天花之事改了主意,却不知缘故,小心探问:“陛下何故这样着急?若是为防天花传播,只怕还是像先前那样封宫才稳妥。”
楚元煜缓然摇头:“这话不错,但宫中与京中交集颇多,若天花真在宫中传开,京中百姓也不免深受其苦。若朕将宫中众人都带去麟山,宫人亦会随去大半,余下的再下旨无故不得出宫,百姓们便可安稳些。”
卫湘暗暗诧异,这一回,她倒真对他生出了些发自肺腑的敬佩。
为帝王者把黎民百姓时时挂在嘴边的大有人在,遇了事能当即设身处地为百姓筹谋的却未必多见。
卫湘心下动容,垂首道:“天下万民都会记得陛下的苦心。”
楚元煜将她按在他太阳穴上的手握住,将她坐到膝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还有一事,你晋了位,依例当再添宫人给你才是,但现下这般局面,朕怕新拨来的宫人传病给你,你若觉得人手还够用,就迟些再说吧。”
卫湘失笑:“里里外外已这么多人了,哪有不够用的呢?便是永远不再添人也够了。”
她这话说得十分恳切,楚元煜沉吟了一会儿,却又说:“或者,朕从御前调几个得力的给你?”
卫湘讶然,忙道:“那怎么成!现下事务繁多,御前才真是用人的地方。臣妾这里无非穿衣吃饭这点小事,人手真的够的。”
他一声喟叹:“朕不想委屈了你。”
“哪有什么委屈的?”卫湘玉臂环在他颈间,“有些时候不得不在意些规制排场,是因宫中好事者太多,总爱胡乱猜忌,该有的没有便让人觉得是受了轻视。可如今陛下这般待臣妾,就是聋子瞎子也该知道轻视是断断没有的!”
言至末处,她口吻变得俏皮,楚元煜听得一笑,思道:“朕问你一事,若令你难过,你别怪朕。”
这话让卫湘一怔,茫然不解:“何事?”说着美眸一转,“这天地间恐怕没什么事能让臣妾怪陛下的!“
楚元煜笑意更深两分,抬手抚过她的鬓发:“你爹娘是何人?说个名字,朕想知道。”
卫湘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哑了半晌,到底有些伤心起来,低下头去:“臣妾......从不知父亲是谁。至于母亲,臣妾倒知她姓卫,但名字....……”她被早已模糊的记忆撕扯,眼眶泛红,“她故去时臣妾还太小了,只知她名字的读音是‘心言‘,
也不清楚究竟是哪两个字。”
楚元煜听得心疼,将她揽至胸口,手在她后背轻轻地拍着,口中言简意赅地问容承渊:“能查到人么?”
容承渊平素与永巷那边的交集也不算多,答得并不肯定:“奴试一试,或是能的。”
卫湘仰头望着皇帝:“陛下查这个做什么?”
他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口中的话却是继续与容承渊说的:“若能查到,便用其本名,若查不到,你循着这个音挑两个吉利好看的字,下旨追授卫氏正七品孺人,授敕命。”
卫湘大惊!
本朝外命妇六品以上授诰命,便是坊间俗称的“诰命夫人”,六品以下授敕命,为“敕命夫人”。因敕命夫人品级不高,加封、追赐的规矩都没有诰命夫人严格,宫中得脸的女官得此封位者大有人在。
但永巷里连名字都无人知晓的宫女得封敕命的,从未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