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湘可没料到敏贵妃会问得这样直白。
她神情不自禁地僵了下,仔细一想,并不直接作答,做出一副好笑的样子:“娘娘说起这个,臣妾还想问娘娘呢??您与皇后娘娘又是怎么回事?近来宫中流言如织,让人辨不清虚实。”
敏贵妃见她如此,自然明白她心有提防,不愿和盘托出自己的事,只盼相互能交个底。
敏贵妃垂眸略计较一番,终是淡淡道:“我闭门不出,不太清楚宫里都传出了什么。只是.......无风不起浪,皇后与我先前多年都算和睦,如今突然生出这许多议论,自有原因。”
敏贵妃这话便是将传言都承认了!
卫湘心下生惊,不动声色地去看文昭仪的反应,文昭仪脸上倒瞧不出什么,只是看着敏贵妃。
敏贵妃疲惫地缓了口气,也睇了文昭仪一眼,恹恹道:“你说吧,我实在是没有力气。”
文昭仪颔了颔首,苦涩地笑道:“敏姐姐这一病......只怕皇后娘娘脱不了干系。平日瞧着贤惠端庄,任由清妃在她面前叫?也不大说什么,暗地里手段倒真是一个稳、准、狠,打的人措手不及。”
卫湘诧异道:“娘娘何出此言?可是查出了什么?”
敏贵妃虽气力不支,想起这些却来了脾气,忍不住道:“她是皇后,我岂敢胡乱诋毁于她?呵......”她冷声一笑,正欲详说,却连声咳嗽起来。
身旁的大宫女忙上前为她顺气,文昭仪一叹,再度接过话:“睿姬妹妹大抵也听说了,敏姐姐前几日杖毙了三个宫人。妹妹以为是什么缘故?真当是敏姐姐失了孩子一时脾气不好么?”文昭仪连连摇头,“实是敏姐姐小产后现了‘血山崩‘之兆,一连
几日淋漓不止。但孩子落下来时已大了,这看起来也没什么蹊跷,起先谁都不曾起疑。后来......亏的是御医心细,为姐姐诊脉时隐隐分辨出一丝不对,却也拿不准,因而不敢妄言,只得委婉地透了两分猜疑出来。
文昭仪说着指了指待立敏贵妃一旁的掌事宫女:“姐姐当时正虚得很,也没力气去想御医的话,幸好流岚敏锐提醒姐姐,姐姐这才命人暗查。这一查竟就查出身边的几个宫人串通一气,往她的药膳中添了一剂破血的药。虽用量极微,但姐姐当时
的身子哪还受得住呢?若再用上十天半个月,只怕就要香消玉殒了。”
宫中有头有脸的大宫女向来都规矩极好,流岚听到此处却气不过地插话道:“如今外人不知缘由,便只会责怪娘娘狠毒,可娘娘如何能不恨呢?处死的那三个宫人里,负责采买和小厨房的宦官都先不提了,只说那惨死的宫女……………实是浮岚!”
卫湘心里一颤:“什么?!”
??她便是从前与敏贵妃并不相熟,也知流岚与浮岚皆是敏贵妃带进来的陪嫁,是自幼陪伴敏贵妃长大的人。
这样的身份在深宫之中不仅是敏贵妃的亲信,更算得上至亲。敏贵妃失子之后又发觉自己遭此背叛,难怪一时失了分寸。
流岚恨得切齿:“娘娘问话的时候,浮岚还不肯说呢,后来几是掘地三尺才挖出浮岚家中与皇后娘家早有牵扯。他们这算盘打得倒好,娘娘怀胎七月失了孩子,玉体大受损伤,多流几日血好似也没什么不对......”
言及此处她忽然想起什么,行至卫湘面前,深拜下去:“多亏春姬娘子在陛下面前说情,让陛下遣了人回去,救了娘娘一命,奴婢铭记娘子大恩!”
卫湘忙探身扶她,失笑道:“娘娘原就是由御医照料的,这可与我没什么关系,你这一拜我受之有愧。”
“不是的。”敏贵妃张口解释,才说了一句就又咳起来,缓了一缓,还是说了下去,“太医院四名太医,陛下原是指了两位照料我。你那日劝过之后,陛下才将院首田文旭也指了回去,我脉象里的那一丝不对也是田文旭把出来的。你的的确确救了
我的命,这份恩情我也会一辈子记得。
卫湘这才了然,还是道:“娘娘言重了。”接着再度去扶流岚,“快起来。
待流岚起了身,她又问敏贵妃:“事关皇嗣,娘娘又已查出许多实证,何不直接禀明陛下?”
“你误会了。”文昭仪苦笑,“那三个宫人至死不曾供出皇后,下在膳食里的药倒有口供,但因用量极微,御医也验不出来。浮岚与董家的牵扯亦藏得很深,到了陛下跟前必然不足以为信……………”
若这样看,敏贵妃手中实是一条实证都没有的。
卫湘又问:“那娘娘打算怎么办?“
敏贵妃灰暗的双眸尔闪过一抹由恨意铸成的凛色,银牙紧咬,逼出八个字来:“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文昭仪担忧地望着她,欲言又止,卫湘斟酌一瞬,即狠下心道:“臣妾助娘娘一臂之力。”
??她深知自己不该淌这浑水,只是与恭妃的较量她也孤木难支,急需敏贵妃这位盟友。
敏贵妃与文昭仪相视一望,文昭仪心领神会地笑道:“已欠你一个救命之恩了,这种事我们无意拉你下水。你倒不如先说说你和恭妃是怎么了,方才椒风殿外的那般挑衅,可实在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唉......”卫湘一声喟叹,遂将自己与恭妃的事一一说了,从丽嫔与公主、到宫中得知敏贵妃沾染天花那一夜的唇枪舌战,再到前些日子汤泉宫的险情。
敏贵妃听得眉头紧锁,缓着气道:“她的怨恨好生没道理。就算丽嫔是因有你帮衬才接回了公主......她也该想想,那本就是丽嫔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若丽嫔当真背负戕害贵姬的重罪也就罢了,如今既知这罪还有疑点,将孩子还回去又有什么
不对?”
卫湘心情复杂地轻声道:“这一点臣妾倒也能体谅恭妃,到底是母女一场,她对福公主的感情只怕不比丽嫔少,舍不得也是有的。”
“这我也能体谅。”敏贵妃淡声道,“可她若想将公主留在自己身边,劝丽嫔,求陛下都是正理,只想着报复你算什么?”
文昭仪附和道:“这话在理。自丽嫔翻案以来,恭妃行事便糊涂。”
她说着看向卫湘:“敏姐姐精力不支,但这事我是要帮你的。”
“我又不是这辈子都要精力不支下去。”敏贵妃不满地睨文昭仪一眼,向卫湘道,“容我再养一养,我也帮你。”她说罢抚了抚自己侧颊上那些小坑般的疤痕,自嘲道,“除了争宠这事我帮不上忙,别的事你只管说。不过争宠这事??”她睇着卫湘笑
了笑,“你是最用不着旁人操心的。”
卫湘忍不住笑出声来,摇摇头:“娘娘与皇后的事,臣妾也愿出一份力。只是臣妾资历尚浅,又无家世根基,只能做争宠这一事了。娘娘若想与陛下吹什么耳边风,臣妾便是冒死也得将这风吹进去。”
“哈哈……………”敏贵妃被她的话惹笑,气息一动,又不免连声咳嗽起来。
流岚见她这一阵咳得厉害了些,忙从荷包中取出一枚瓷盒,从盒里拿了颗棕色扁圆的东西喂给敏贵妃。余光扫见卫湘目露困惑,流岚主动解释道:“这是御医开的喉糖,娘娘吃了能舒服些,不然愈是夜里咳得愈厉害,整整宿的睡不着。”
“娘娘受罪了。”卫湘叹息着,心下已冒了些主意出来,但一时拿不准,便也没有贸然说出来,打算回去细作思量后再议。
这日卫湘在倾颜殿中与敏贵妃、文昭仪一同用了午膳才回清秋阁,回去就听秋儿禀说:“陛下适才来了,原是想和娘子一同用膳,听闻娘子在贵妃娘娘那儿便走了,留了话说晚上再来。”
“好。”卫湘点头应了声,下午又自顾读起了书来。她近来在读《论语》,虽深奥难懂,倒让她觉得比那些诗词有趣,与两位女博士探讨起来总是孜孜不倦。
她读得忘我,直至暮色四合,廉纤进来燃灯,她抬头瞧了瞧,才发觉竟已傍晚了。
琼芳见她读书投入,已忍了许久没敢扰她,这会儿见她抬头,终于得以上前禀话:“娘子,陛下今晚估计过不来了,娘子先用膳吧。”
卫湘随口问:“怎么过不来了?“
琼芳垂眸轻声:“朝中出了大事......半个时辰前,稍有些身份的朝臣都进了清凉殿,听说还有正从京中往麟山赶的。尤其礼部、兵部与鸿胪寺,能来的都来了。宋玉鹏过来传话时直头疼,说掌印已命人去太医院要提神醒脑的茶方了,更命御膳房
和尚宫局尽快筹备点心,看架势今晚要议个通宵。”
通宵议政,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
“礼部、兵部、鸿胪寺......”卫湘轻轻吸了口凉气,一股子不安在心底迅速蔓延,“是为罗刹国的事?”
莫不是......当真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