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中的敌意太明显,众人因不知卫湘先前患病的细由,都惊奇地看她。凝贵姬先前倒已被卫湘透过底,却也不料她会突然这样。
凝贵姬忙赶过来,上前握住卫湘的手,笑道:“恭妃娘娘与敏贵妃是在东宫时就结下的情分,自然关心敏贵妃。”
卫也并不再多说什么,轻哂一声,垂眸不咸不淡地道:“但愿如此。”
说罢她朝恭妃与文昭仪一福:“臣妾告退。”就转身走了。
凝贵姬见状也匆匆道了告退,与她同行,待得避开人群,凝贵姬笑道:“这是哪一出?哦......你倒与我说过,要先将你二人的矛盾端到台面上才好,可今日这般做得也太硬了,你大可等个更好的时机。
“今日不是好时机么?”卫湘含笑,“关乎敏贵妃的事,姐妹们现下议论得正热闹,我觉得这便是最好的时机。”
凝贵姬一愣,哑然道:“你想借方才那句话让旁人觉得恭妃与敏贵妃患病、失子的事有牵扯?”
卫湘说:“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凝贵姬茫然:“这你又是从何处打听到的?”
“什么?”卫湘怔了一下,意识到她是误会了,笑说,“我什么也没打听到,并不知恭妃与此究竟有关无关。”
“......那你怎么敢?!”凝贵姬心惊肉跳,“污蔑主位宫嫔,你胆子未免太大了。”
“污蔑?姐姐想想我适才说了什么?”她一声嗤笑,摇着头说,“我什么也没说呀。便是告到陛下那儿去,我最多也只是看不惯她这样虚情假意,仗义执言罢了。至于旁人嚼舌根传出什么,与我有何干系?我哪里管得住旁人的嘴呢?”
凝贵姬仔细一想,发觉确是如此,松气之余不由失笑:“你是愈发聪明了。”
卫湘抿了抿唇,收敛笑容:“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姐姐。”
凝贵姬道:“什么?你说。”
卫湘便将今日在殿外候见时从陶采女口中听到的话与凝贵姬说了,问凝贵姬:“姐姐协理六宫可有察觉什么端倪?贵妃的这些事,当真与皇后有关么?”
凝贵嫔的笑意随着她的话渐渐淡去,神情逐渐凝重。待她说完,凝贵嫔直视着前方沉吟了半晌,方道:“陶采女说的这些,我倒也有所耳闻。但你问我真不真,我却也不知了。我与文昭仪近来虽协理六宫,在皇后面前也不过公事公办,皇后便是
真有这般设计也不会说与我们听。”
卫湘点点头:“这倒也是。不过姐姐出身大族,学识广博,觉得皇后可会做这样的事么?”
凝贵姬失笑,睨她一眼:“你少捧我。”说着倒也认真想了想,缓缓道,“会与不会,只看怎么说吧。就权力而言,皇后已是六宫之主,若与嫔妃相争,无非为着一个储位。但敏贵妃是头一遭身怀有孕,皇后可不是??自古立嫡立长,她诞下的皇
长子是毋庸置疑的嫡长子,太子之位非他莫属。便是他出了什么闪失,储位的首选也是会是皇后所生的下一位皇子,敏贵妃这一胎就算生在皇后前头也不妨什么事。”
卫湘颔首:“那为着储位,皇后便犯不上与敏贵妃为敌。”
“是。”凝贵姬顿了顿,“可若为着圣宠,那就不好说了......虽循着常理而言,妾室才是要争宠的那个,正妻大可不必计较这些。可敏贵妃也算宫里长盛不衰的主了,人心肉长……………皇后虽一贯以贤惠大方示人,但私下里吃不吃心,谁又说得好呢?”
卫湘明白凝贵姬所言有理,心下却在暗暗腹诽:若她是皇后,便不会吃心。
在这宫里,圣宠哪有地位要紧呢?
况且当今圣上对后宫的怜香惜玉究竟有几分真并不好说,政治清明却是毋庸置疑的。因此他断不会做出为了一己私心废黜国母之事,皇后只要有子,无过,地位稳固得无可动摇,何必去在意什么圣宠?
凝贵姬在行宫的住处离皇后的椒风殿很近,二人几番闲聊就已到了。卫湘向凝贵姬道了别,自顾带着宫人继续往清秋阁走,途经一无人居住的院落,里头走出一宦官挡了她的去路。
卫湘停住脚步,那宦官笑揖:“娘子,敏贵妃娘娘与文昭仪娘娘想请您喝盏茶,不知您得不得空。”
卫湘眼底一凛,颔首道:“得空,走吧。”
这宦官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在前引路。敏贵妃在麟山行宫的住处叫倾颜殿,在凝贵住处的正西面,理当是走着院落不远处的那条大道最为方便。这宦官却一路只引着卫湘走小路,卫湘虽猜想这是因敏贵妃正闭门不出,因此也不想让人知道
请了她去登门,心下仍不免有些疑神疑鬼起来。
好在身后有几名宫人跟着,若只有她一个,她是万万不敢随着这陌生的宦官走这小路的。
走了约莫一刻,他们总算绕回了宽敞些的大路上,见到了倾颜殿前的院门。
文昭仪早已等在廊下,卫湘走进院子才绕过影壁,文昭仪就疾步迎过来,卫湘福身见礼,被文昭仪一把扶住。
文昭仪笑道:“怎的又这样多礼?”
卫湘睇了眼她身后的殿阁:“贵妃娘娘宫中,岂敢失礼。”
“无妨。”文昭仪轻轻摇头,遂睇了眼她身后,琼芳心领神会地与宫人们退开。
文昭仪挽住卫湘的胳膊,边往殿中走边轻声说:“我在外等你是想告诉你一声......一会儿见了敏姐姐的脸,你切莫显露什么,她近来正因这个难受,早几日连我都不肯见。
卫湘心下暗惊,一时已忍不住想象出一张极为可怖的脸,只能应道:“好,我知道了。”
二人复又同行几丈距离,便进了殿门。这几丈里,卫湘也始终下意识地在想敏贵妃现下的情形。
入殿后,文昭仪又领着她径直去往寝殿,步入寝殿只见敏贵妃侧坐在窗前茶榻上,一手扶着榻桌,神情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卫湘只看着她这半侧的脸,并未看出分毫异样,见礼便也十分从容:“敏贵妃娘娘万安。”
敏贵妃闻言愣了下才意识到人已到了,转过脸勉强笑了笑,道:“春姬来了,快别多礼。”
只是短短一句话,她却已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身体虚弱可见一斑。
卫湘依言起身,这般一抬眸便看清了敏贵妃的脸。她自问并未显露任何异样,无奈贵妃现下实在敏感,还是问她:“本宫的脸吓着了你,是不是?”
文昭仪刚在茶榻另一侧落座,闻言忙道:“你又多什么心!”
卫湘心下沉了沉,终是觉得贵妃既这样说,自己也不好再回避这些话题。
她便坦然看向贵妃的脸,认真端详片刻,笑道:“昭仪娘娘说贵妃娘娘为此甚是难过,臣妾还道娘娘当真毁了容貌。现下这么一看......却也没什么。”
这话她说得不虚,但也不实。
不虚是因若论天花的凶恶,敏贵妃现下的情形应当算是很好了??她只在左颈处有一小片较为嶙峋可怖的疤痕,疤痕向上蔓延,虽波及左颊,但位置很偏,而且只寥寥四五颗,远不如颈间那样显眼。
在天花中死里逃生的人,留下的疤又只是这样,应算得运气极好了。
至于说这话不实,则是因她们都深知这是后宫,是天底下最美人云集的地方,饶是只那几颗不起眼的疤痕也足以断送敏贵妃的前程,更别提颈间那一片有多无可忽视了。
敏贵妃苦笑说:“妹妹倒会哄人。”
卫湘听她这么说,便知方才所言并不能宽慰她。见宫女搬了绣墩来,她就先落了座,敏贵妃缓了口气,又道:“文妹妹说我能得这贵妃之位,能得陛下另赐宫人的关照,皆是因你说情,按道理我早该谢你,只是我实在没脸见人......你别跟我计
较。”
“娘娘哪里的话。”卫湘摇头,“其实陛下能准臣妾所求,归根到底是陛下心疼娘娘,臣妾不过出了个合适的点子罢了,娘娘不必挂怀。至于娘娘若为容颜之事心忧.....”
她轻叹道:“依臣妾之见实是大可不必,总归娘娘已位至贵妃,娘家有得陛下赏识,这点小节无足挂齿。倘使实在不得宽心,或也可想个法子??不知可否以刺青遮掩?”
她做此提议,自是觉得这大抵可行的,却见文昭仪马上摇头:“其实这我们已想过了。一则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敏姐姐身为贵妃若做这样的事不免遭惹非议,说她为了容颜不顾孝道;二则我们私下里也找人问了问,刺青虽有颜色,却不比拿颜
料作画,遮盖并不强。这样的疤不好遮掩,倒极有可能因覆了层色变得更明显。再者还有个危险......一旦刺青时出了岔子没做好,那可是连后悔的余地也没有的。”
“原是这样。”卫湘心下叹息。
敏贵妃不愿再多想这事,沉了一沉,淡淡问她:“今日除了谢你,我也想将咱们各自所需都想个明白??所以我想问一问你,你与恭妃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