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温泉通常半是为了驱寒,半是为了解乏,卫湘这日回到清秋阁却觉得寒是驱了,身上却疲乏得紧。尤其腰背,酸痛无休无止…………………
汤池里的石阶可真是硌得慌。
她于是一心想去卧房尽快躺下,进了卧房,却见琼芳已将杨梅取来了,盛在翠色竹篾编成的筐里,满满两笙。
在此之外,卫湘还注意到榻桌上有只白瓷碟,瓷碟里以下四上一的方式摞着五枚黄澄澄的鲜桃。这桃香到极致,卫湘人还在门口就闻到桃香了。
她信步走过去,拿起一个,心下了然:“这是新贡进来的水蜜黄桃?”
积霖笑道:“正是呢!说是今年新栽培的,从前不曾有过,还是娘子见多识广。”
傅成在旁附和道:“这桃本就不多,个头又大,如刚才掂了掂,两个就有一斤重了。听闻除了谆太妃与皇后娘娘那儿各得了十个,别处都只有一两个,还是咱们娘子合陛下心意。”
卫湘笑笑,命傅成将这黄桃切上两个,杨梅也洗一碟。傅成马上去办,不一刻就分别盛在碟子里送了来。
黄桃去净了皮与核,挨着桃核长得嶙峋又偏酸的果肉也刮去了一层,再每个切作六瓣,搭了银质的果叉。杨梅无需这么麻烦,但也颗颗都洗得干净。
卫湘先尝了黄桃,虽觉得香甜,但因早几日已吃过这黄桃制的桃脯,便不那么惊艳了。又何况比起这鲜桃,桃脯浓缩了香味,更显唇齿留香。
是以卫湘吃了两瓣就觉得够了,见碟子里还有十块,就让琼芳、积霖与傅成自去分了。
三人喜不自胜,连声谢恩。
卫湘又吃了几颗杨梅,虽这会儿已没了泡汤时的燥热,但杨梅还是很合她的意。她吩咐琼芳将其中一分一分,给几位素日交好的嫔妃送去;另一筐就冰起来,留着慢慢吃。
往后四日,卫湘日日都去汤泉宫,其中有三日楚元煜都寻了过来。卫湘原就知道他那日很是享受,却也不料他如此上瘾,不禁心中暗喜,愈发有意地勾他的魂。
第四日恰是六月二十,两个人湿漉漉地从水中出来时卫湘已累得哈欠连天。楚元煜由宫人服侍着先穿了浴衣,回头见她疲乏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便大步走过去,扯过积霖捧在手中的中单随意将她一裹,就把她打横抱起来,放到汤池不远处地
窄榻上,在她眉心一吻:“朕先去更衣。”
她美眸轻阖,笑吟吟地扯住他的衣襟,声音慵懒而魅惑:“急什么,陛下陪臣妾躺一会儿吧。”
楚元煜失笑,温声哄道:“朕这两日要尽量多料理些政务,日后才好歇着。”
卫湘不乐意听这话,恹恹地松开了他,转而抱住软枕,一翻身滚到墙壁那边去,瓮声道:“人生得意须尽欢,陛下非要等什么日后。罢了罢了,那臣妾自己睡一会儿再回去。”
楚元煜无奈,坐到榻边,附身凑到她耳际:“傻子,还不是为着你的生辰?”
卫湘一怔,蓦地睁开眼睛,哑然望着他:“臣妾的生辰?”
楚元煜笑叹:“今日已是六月二十了,可不是快到你的生辰了?”
卫湘一下子坐起来,恍惚半晌才反应过来:确是快到她的生辰了。
她并不是不在意自己的生辰,只是在姜玉露走后,她就理所当然地觉得再没有人会在意她的生辰了,那便不提也罢,好过自讨没趣。
没想到他倒记得。
卫湘怔怔地望向他,茫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这副样子直把楚元煜逗笑了,他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听话,朕去忙了。你还是早些回清秋阁歇着,比在这里睡着舒服。”
卫湘抽回神思,点头应了声“诺”,他便走向屏风自去更衣。
她兀自坐在那窄榻上又缓了会儿,也去更衣。
回到清秋阁时恰是傍晚,卫湘简单用了些就昏睡过去,睡梦中身上疲乏渐深,由最初的酸软渐渐化为深入骨髓的痛,继而又从这里沁出冷,时而又转化成令人不适的燥热,激出一重又一重的虚汗来。
偏是这样,卫湘睡得倒沉,睡梦里明明醒过几次,却总能转瞬便重新坠进深沉的梦境,有时觉得自己还在汤泉宫的热气氤氲里,有时又觉自己在清凉殿的床上躺着。
浑浑噩噩,天已渐明。
因卫湘醒得比平日要晚一些,琼芳与积霖就先进了屋,并未扰她,只是先备好了一应梳洗所用之物,安静地候在一边。
待卫湘醒来,才坐起身,琼芳与积霖就听到声响。
卫湘听到积霖的笑音:“娘子醒了?”
她嗯了一声,隐觉喉咙不适,清了清嗓子。积霖上前揭开床幔,边将其系到两侧的床柱上边说:“御前刚传来消息,说夫人的名讳定了,循着娘子给出‘心言‘字音,挑了“明德惟馨‘的‘馨”字与“不妒清妍”的“妍‘字。”
卫湘脑中昏沉,依稀觉得自己的反应似乎慢了些,半晌才想到积霖所言的是哪两个字。
琼芳见她醒了,先去往铜盆中兑好了温水,继而也到床边来。正要扶她下床,忽而目光一滞,上前一步,抬手搭在她额上。
卫湘皱了皱眉,只想避开,却听琼芳惊呼:“娘子病了,烧得滚烫!”
积霖悚然一惊,定睛看去,这才注意到卫湘脸色苍白,不禁既焦急又自责:“是奴婢大意了!”
“莫说这些了,快去请太医!”琼芳催促道,跟着又命傅成速去御前知会承渊,自己忙扶卫湘躺下,“娘子多睡一睡吧!待姜太医看过再说其他。”
卫湘神思一片混沌,听话地依言躺回去,再度昏昏入睡。
这一次的梦醒往复间,她感受到太医前来把脉问诊,又恍惚听傅成说起皇帝事忙。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听到容承渊在与琼芳问什么,但她已烧得听不清了。
这其间,宫人们喂卫湘服药,她几是无意识的。喂她喝了些汤,她也品不出什么滋味。
再醒来时夜色已深,卫湘身上松快了些,坐起身,一眼看到容承渊坐在茶榻上喝茶。
见她醒了,他放下茶盏,起身走向她:“娘子醒了。”
卫湘望了眼窗外的夜色,只一转头,又是一阵头晕,不由蹙眉按起太阳穴,边按边问他:“掌印怎的在这里?”
容承渊言简意赅:“徐益死在了罗刹国,陛下忙得不可开交,但又不放心娘子,便差如来守着。”
他说着已行至床边,驻足站定,旋即打了个手势。
旁的宫人垂眸退出去,待听到房门关,容承渊就在床边坐下了,从容抬手,替她按揉穴位。
她病中无力,他手上的力度比她自己按着要舒服得多,只消几下,卫湘便觉头脑清明了不少,缓了口气:“多谢掌印。”
容承渊会意地收了手,端详了她一会儿,道:“娘子这病怎么回事?”
卫湘一时茫然,反问:“我这才醒。掌印没问问宫人们?”
容承渊凝神:“娘子突然重病,我问宫人?”
这句话足以让卫湘明白他的意思,她顿觉心里一沉,连带着神思也在错愕中更清晰了:“掌印觉得我这病别有隐情?”
容承渊沉默不言,她盯着他又问:“掌印疑谁?”
容承渊忖度片刻:“循理我谁也不疑。但事出突然,我谁也不信。”
卫湘抿了抿唇,又问:“姜寒朔怎么说?”
容承渊看了她两眼:“你很信他?”
卫湘点了头,容承渊回思着姜寒朔的诊断,慢条斯理道:“他说你是身有亏空,兼有体寒。温泉性热且补,你便消受不住,应是类似虚不受补的意思。再加上??”他语中一顿,“连日劳累,所以………………”
卫湘骤然脸红,轻咳:“掌印慎言。”
容承渊好笑:“你和陛下在汤池里的时候,我就在房门外。”
“......”卫湘绷着脸,“别说了。”
“罢了。”容承渊嗤笑摇头,卫湘正了正色,继续问他:“这诊断听来寻常,姜寒朔似也并不觉得有何异样,掌印何以起疑?”
容承渊咂嘴:“哦,没什么道理,我这个人就是疑神疑鬼的。”
卫湘哑然不知该说什么,他皱了皱眉,又道:“若非要说个缘故,我只觉得娘子平日里似乎并不如何体虚,姜寒朔也说他每月按例为娘子请平安脉,直至本月初那回,也没觉得娘子亏空至此。”
卫湘思索着问:“那他可有什么解释?”
容承渊眉宇间透出分明的不耐:“这种事上,这些医者烦人得很,总说得模棱两可。我反复问了几度,他也只会说‘近日气候多变,身体骤然失调也是有的,却也说不好’??这种废话我也会说,还用得着他?!”
卫湘被他的抱怨逗笑,一笑又头疼起来,忙扶住额头,愁眉苦脸:“头疼,掌印别逗我笑!”
“对不住。”容承渊忙赔不是,便又抬手帮卫湘去揉太阳穴,边揉边轻声道,“娘子且先安心养病,若有心力便想想近来可有什么异样。我知道这事未见得有什么隐情,可万一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