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为礼往恭妃那侧一瞟,唉地叹了口气,连连摇头:“说是来路上丽嫔去向恭妃问安,前日那事儿您知道的......丽嫔是想言和,但架不住恭妃心里气儿不顺啊!所以恭妃便没见她,丽嫔无奈,也就回去了。结果不知怎的,这事让陛下知晓了。陛下原
就因恭妃所为颇有不满,又听说这一茬,便训斥了恭妃。”
卫湘哦了一声,缓缓点头:“原是这样。”
对于恭妃与丽嫔间的纠葛,她是一个字也不想多说的,哪怕她对楚元煜的感念与敬慕渐长,此事在她这里也永远要另当别论。
……………他因一桩证据并不充足的后宫纠葛,夺走了母亲身边的孩子。后又因这做母亲的家中有功,又将孩子还给了她,分毫不顾养母的心。
他在其中的诸多权衡就更别提了,丽嫔至今也不知道,她原是可以彻底翻案的。
在这一场又一场的波折里,丽嫔、恭妃、福公主……………她们的身份,荣耀乃至情分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他将一切做得如此理所当然。
因而卫湘有时也会想,她是否也是他手中的一计呢?
他对她的万般宠爱固然是真的,诸如为她母亲追封这种事,无论如何也与大局扯不上关系,那便是一心一意地在为她好。
可在她不知情的地方,他是否也在拿她权衡一些利弊?
这一切,她或许一辈子也难有一个答案。
卫湘走进清凉殿时,楚元煜才让传膳不久,宫人们正在内殿忙着布膳,玉盘珍羞一道道落在桌上,道道皆是色香味俱全,远远望去好似画卷。
见卫湘来了,宋玉鹏亲自迎上来,笑着躬身道:“贵人安。陛下在寝殿歇着,娘子进去便是。”
语毕他便为卫湘引路。
卫湘边随他往里走边环顾四周,心觉较之朝禁城的紫宸殿,麟山行宫的清凉殿并不那样处处对称,描金的地方也不那么多,取而代之的是在原本的木料上加以雕镂。这两个分别让清凉殿比紫宸殿少了些气派与威严,多了几分古朴的恬静与雅
致。
卫湘走进寝殿,楚元煜正盘坐在茶榻上读一封信,她一眼注意到他眉宇间阴沉的忧色,正迟疑该说什么,楚元煜抬头看向她,笑意旋即漫开,阴郁荡然无存。
“小湘。”他放下信踱到她面前,牵住她的手,“来,我们去用膳。“语毕便又带她折回内殿,卫湘笑吟吟地落座,看看桌上的菜式,笑道:“今日似有许多没见过的菜。”
楚元煜颔首:“颠簸了一路,着意让他们做了些清淡的。”
二人便各自执著用膳,因路上疲惫,胃口都不大好,简单吃了些就命宫人撤下去分了。晚膳后楚元煜就带她出了门,先看了临近的几处景致,又指着西边告诉她那边设有汤泉宫,内有极好的汤泉,无事时可去消遣。
卫湘闻言抱住他的胳膊,声音里浸着丝丝甜蜜:“那陛下得空便告诉臣妾。不然要臣妾自己去,怪没趣的。”
这话对楚元煜而言很是受用,他揽住她,却笑叹:“那恐怕要过几日了。”
这话说得卫湘心底一沉,想到凝贵姬与她说过的事,隐觉山雨欲来。
这场山雨确是在次日就降临了,麟山行宫内外皆为之震荡。卫湘虽不知京中现下是什么情形,但私心里觉得必定也都议论纷纷,再过几日恐怕不止达官显贵,就连寻常百姓也要紧张起来了。
??原来在徐益送回来的信中,他自己沾染天花还是小事,更要紧的是罗刹国新君竟有意对大动兵。
这是近二百年都未曾有过的事,跨过了整整一个朝代。
一时之间,后宫嫔妃们纵不懂政务,茶余饭后也都免不了一番闲话。
因清秋阁景致清幽,两日后的新一回“品点小聚”就设在了清秋阁后院里。
陶采女一到后院就对那山上淌下的小瀑布起了兴趣,连点心也顾不上做了,专与宫人要了几个不曾洗过的梨子过去洗。偶然听到卫湘她们在聊罗刹国,就顾不上那几个梨了,一股脑全塞给宫人,让他们给切一切送来吃,自己跑进凉亭,张口就
道:“要我说,那罗刹皇帝怕不是被下了降头?这二百年来,咱们改朝换代过,他们亦改朝换代过,也就是说现如今的罗刹与咱们大偃不仅毫无旧怨,反倒世代交好。他冷不丁地就要宣战,一点道理都不讲!”
她说得直爽,众人听得都笑。她们这一回要做的点心是糖心酥,内里一层硬质的糖芯,外头则是层层叠叠的酥皮。杨才人正揉着一块糖芯,听了陶采女的话,笑着招呼她坐到身边,径自叹道:“陶妹妹话糙理不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自小
就只听说罗刹跟咱们一起抗击格郎域人,可没听说咱们和罗刹兵戈相向。”
凝贵姬皱眉苦笑:“可别提格郎域了。我听说那罗刹国新君已将先前从格郎域手里打下来的土地归还了近四成,格郎域的君主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两方大概很快就要把酒言欢。”
丽嫔奇道:“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凝贵姬神情复杂:“说是......罗刹国新君素来崇拜格郎域人的骁勇,视其为榜样。”
“?”众人都一脸诧异。
两国交兵的大事,谁能想到是这么个匪夷所思的缘故?
孟宝林不解:“只是为着这个?这不是胡来么?他虽是一国之君,那些领土却是将士们拿命换来的,就连罗刹国百年来的和平,也正是因将士们打赢了格郎域人才有的。如今他因一句‘崇拜’就割让领土,这都......这都不是丧权辱国,是胡作非为
了呀!罗刹国的大臣竟不劝阻?”
“谁知道呢?”凝贵姬叹息摇头,“或许他们也觊觎大的丰饶,又或许拦了却没拦住,总之现下局势紧张得很。”
丽嫔略作沉吟,声音不自觉地低了:“那.....罗刹国的使节如何了?还有那天花,难不成是罗刹国有意为之?”
凝贵姬脸色微变,睨她一眼,道:“这话别再问了。”
几人见她如此,自然都知此事会招惹麻烦,皆闭口不言。
当日入夜时,皇帝去了清妃处,容承渊便在轮值后到了清秋阁来见卫湘。卫湘正坐在妆台前卸去珠钗,随口着人请他进来,对镜跟他说:“掌印先坐,我一会儿就好。积霖,上茶。”
积霖应了声诺,欲去沏茶,却被容承渊挡了。
容承渊挥手将宫人尽数退,径自走到卫湘身后,垂眸摘去她发髻上的两枚插梳:“近来要辛苦娘子了。”
卫湘抬眸:“怎么说?”
容承渊道:“罗刹国君行事荒唐,陛下气得不轻,我们御前的日子不好过。劳娘子多听着些风声,若陛下有什么打算,及时告诉我。”
卫湘一哂:“这个好说,我原就是干这个的。”
说着微微一顿,又问容承渊:“今儿个丽嫔提起罗刹国使节,我也想知道,他们如何了?按着日子算,他们可也该到行宫了。”
“已经到了。”容承渊低垂的眼帘下划过一抹凉意,“陛下暂不打算见他们,只让鸿胪寺照应着。来了几十个人,都住在麟山脚下一方六进的院子里。”
卫湘讶然,轻道:“这是......软禁?”
容承渊嗯了一声。
卫湘长声吸气:“但两位女博士跟我说,两国交兵不斩来使。陛下纵是生气,想来也还是会让他们安安稳稳地回去的?”
容承渊叹了口气,沉默摇头。
卫湘愕然,扭过头看他:“难不成陛下想杀了他们?”
“倒还没有。”容承渊抿唇,“只是徐益的信中说,罗刹国的皇帝扣押了他们,如今他们生死难料。倘若罗刹国日后放他们回来便也罢了,若他们先下黑手,大人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卫湘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感觉此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罗刹国皇位上,坐着的仿佛不是个皇帝,而是个混不吝的泼皮无赖!
她沉吟片刻,又说:“徐益是清妃的亲舅舅,陛下今日去见了清妃,免不了要说起此事,你说清妃会做什么打算?”
“不知道。”容承渊轻笑,“清妃这个人,你摸不清她的路数,我也一样。这几日若有机会,你倒可与陛下探问一二,我是不好问的。”
是夜,行宫中起了风,夏夜里这样的风本也没什么,但在山里就显得冷了许多。卫湘晨起时觉得凉飕飕的,轻丝在布膳时笑说:“小厨房倒很尽心,听着昨晚的风大,一早就熬了红枣桂圆汤,娘子一会儿可饮一些驱寒。”
廉纤正收拾着床榻,闻言道:“娘子若受凉了,喝这倒不如去温泉泡一泡?奴婢昨儿个路过那汤泉宫,只一扇窗子开着都能看见热气氤氲,可见暖和得很。”
卫湘想想这也不错,不禁有些后悔先前在皇帝面前说了些自己去没趣儿的话,不得不差傅成前去询问皇帝今日是否得空。
傅成来去如风,很快就折回来,手里捧着满满一托盘的东西,笑着禀道:“陛下说实在不得空,但让娘子不必拘束,自去便是。这些东西是陛下新赏的,都是些温泉里用得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