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偌大皇宫中陷入寂静,仅偶尔闻几声响动。
东宫之中仍有一间房散出昏黄灯火。
“果真如殿下所言,那猛虎腹中找到了极少量的药物残留。”
问墨话音一顿,抬眼看向坐在桌案前的自家殿下,见其果然面色黑沉。
谢星照神色冷到极致,“什么药?”
“是西域的一味秘药,这药可使人获片刻伟力,而猛兽食之,威力更增,若加重剂量还会使猛兽食欲大增,陷入癫狂。此药极为隐秘,若不是那那猛虎死得及时,那药定被消化了个干净,再无迹可查。”
问墨暗叹,那人心思果真缜密,若真被他得了手,所有人都会以为是皇家园林的人失误未清理仔细,才叫猛虎饥饿误食了人。
谢星照眼底酝着沉沉风暴,“看来这人是下了死手,非要取人性命不可。就是不知他的目标是孤还是祝云时。”
不管是谁,他都势必把这人揪出来。
问墨脸色也不太好看,“殿下,此人敢在秋狩时动手,胆子可真不小。”
谢星照手指支着下巴,皱着眉思索道:“他是大胆,但也能看出,有什么紧迫之事逼着此人不得不在如此显眼的场合下手以达目的。”
“既然那药特别,便从此处入手查探。”
问墨作揖领命,“是。”
“对了殿下,昨日郡主下令让人去查探锦鸟之事……”问墨试探地看向谢星照。
谢星照并不答话,只抬眼看了他一眼。
毕竟是十几年的主仆,问墨瞬间会意。
“是。”
话音刚落,二人神色皆是一变。
只因不远处传来了一道脚步声,声音轻微,可见来人有意收着力道唯恐发出声音,但二人自幼习武,耳力自然精湛,这点声音瞒不过他们。
是谁来偷听?
问墨缓缓拔剑,准备灭口。
门上现出了一个披着披风的身影。
是个女子。
问墨拔剑的手一顿。
紧接着,门口响起一道压低了的女声??
“谢星照,你睡了吗?”
……
谢星照神色显然也是意外与无奈交织,谁能想到半个时辰前就有宫人来报已睡下的小郡主不仅醒着,还大半夜的跑到了他的卧房外。
问墨将剑收回剑鞘,正打算去开门,却被自家殿下用眼神阻止了。
自家殿下徐徐地扫了眼一旁开着的窗户。
问墨:……
祝云时在房门外等得有些焦灼,谢星照房里分明亮着灯,应当是没睡下,怎的迟迟不来开门,难道想故意晾着她?
她稍稍提高了些音量,“谢星??”
眼前房门骤然而开,最后一字随着她险些撞上他的鼻尖而卡在喉咙里。
祝云时下意识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这才看清来人。
谢星照似是刚沐浴过,身上带着淡淡的澡豆香,连一向在吃穿用度上挑剔至极的小郡主都觉得有些好闻。
她突然思绪飘忽,看不出来谢星照倒挺讲究的,不知这澡豆是用什么做的。
他面色有些不好看,祝云时平日里见到的谢星照都是憋着一肚子坏水的顽劣模样,倒少见他这般神色。
他未换寝衣,看上去也不像睡着了又被她吵起来的样子。
谁惹他生气了?
他突然收起戾气,扬眉懒懒道:“祝云时,你大晚上不睡跑我卧房外头是想做什么?这会不怕被人看到了?”
好吧!想来刚刚是她的幻觉,谢星照还是这般的讨人厌。
她反驳:“你不也没睡?”
说着低了声音,极不自在地避开他的视线。
“我饿了。”
谢星照立刻发出了一声嘲笑。
祝云时只觉他的嘲笑声难听极了,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早上起那么早,后面又在假山待到晚上,一天下来就只用了一顿饭。方才她本已被几个婢子服侍着睡下了,但没睡多久她就被饿醒了。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几通,她实在饿得睡不着,叫门口的婢子去拿些吃食,她们却说厨房不留剩饭,要开火需要有太子殿下的命令。
她这才不得不披了披风,大半夜地跑来找谢星照。
反正都说出口了,她索性豁出去了,表情凶恶地威胁他:“你要是不给我吃的,你今晚也别想睡。”
谢星照丝毫没被威胁到,从容回应:“好啊。”
祝云时:……
“给你吃的可以,只是??”
他突然话锋一转,往前走了一步,修长的手指勾上了她的披风系带。
他人生得高大,又离她这般近,发顶被他身影覆住,视线一暗,紧迫感重重袭来。
祝云时稍稍仰头看着他突然放大的双脸,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披风系带在他指间,又不想在他面前失了气势,只好强撑着和他对视。
他指尖滑向她脖颈前方打着的结,说话间喷出的气息轻抚她鬓边碎发。
他声音低低沉沉,带着压迫:“明日你可别想着跑,辰时准时来书房诵书。”
说罢,手中稍稍用力将那结一扯。
祝云时只觉脖颈间骤然一紧,并不勒人,但将她吓了一跳,心头狂跳起来,像只小鸟一般往后一缩。
她怎么感觉自己此刻像在砧板上一样,他说话这么吓人做什么?
而且谢星照这人是有读心术吗?!
她本想着眼下这婚事退不了,反正这阵子在旁人眼里她和谢星照是逃不掉未婚夫妻的名头了。而且阿爹也快回来了,她只要这段时日找个机会同皇伯伯道明真相,倒也无所谓谢星照配不配合了,当然也不必怕他威胁,给他诵那看都看不懂的书。
但她只是心里想想,还没实施呢,他怎么就看穿了?
心内慌张的小郡主面上强装镇定,但一开口便泄了气势。
“谁……谁想跑了?谢星照,你也不用这就勒死我吧!”
他松开了她的披风系带,往后退了一步,又恢复了那顽劣的模样:“我要是勒死你,你做鬼都不会放过我吧。”
他只想将她绑在身边。
“你知道就好!”
谢星照唇边扬着得意的笑:“那你这书是诵还是不诵呢?”
他尾音微扬,勾起一丝玩味。
祝云时实在饿得厉害,见谢星照趾高气扬的,更加窝火了,却不得不答应。
她带着不甘怒道:“诵就诵!”
反正到时吃都吃了,她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的,趁他去上朝跑了他也拦不住。
想着谢星照等了半天发现人跑了之后吃瘪生气的样子,她就险些压不住笑出声来。
想让她给他诵书,那他就等吧,等来的只会是人去楼空!
吃饱喝足之后,她果真安稳地睡着了。
第二日卯时刚过,祝云时穿戴梳洗完毕,顶着还未大亮的天色,一路小心翼翼避着晨起洒扫的宫人,准备从侧门溜出东宫。
她以前为捉弄谢星照,溜进溜出东宫已是家常便饭,早就对东宫的守卫了如指掌了,侧门守卫人少,这会子又是换班交接的节点,必然万无一失。
如她所料,侧门此时无人把守。
她身形敏捷地溜了出去,忍不住回头看了东宫一眼,得意地笑了。
谢星照,你就慢慢等吧!
“祝云时,怎么今日起这么早?是昨日迟到了想今日给我补上?”
一道熟悉又带着慵懒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祝云时后背一僵。
她连忙回头,神清气爽地站在她身后的,不是谢星照是谁?
他一脸玩味,像是捉到了偷油喝的小耗子的猫。
逃跑被抓了个正着的小郡主大惊失色:“你不是上朝去了吗?”
谢星照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剑,朝她逼近过来。
“听说有只兔子跑了,这上朝呢,晚到一些也无妨,只是这兔子跑了可就捉不回来了。”
祝云时被他逼退到墙根,更加恼怒起来。
他说谁是兔子呢!正所谓“狡兔三窟”,他这么诡计多端,他才是兔子吧。
她不可置信道:“你为了逮我,连从不迟到的规矩都破了?”
谢星照看上去丝毫不在意多年的规矩打破,“郡主糊弄人的规矩倒是一向没破。”
祝云时:……
他朝东宫里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眼中跃着几分自得的光,嘴上倒是故作淡定。
“郡主,请吧。”
这时换班的守卫也赶来了,见此情形有些摸不着头脑,一脸困惑地给他们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郡主。”
谢星照对人利落吩咐:“嘉言郡主是贵客,要是孤下朝回来发现人丢了,唯你们是问。”
守卫们对视一眼,忍着笑应下:“是!”
祝云时气得跺脚,什么贵客!是人犯还差不多吧。
而且看那几个守卫神情间的揶揄,分明是觉得谢星照甚是爱护她!
谢星照又转头静静看着她。
祝云时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自然,是往东宫里去。
*
谢遥苓在好友府中玩了一日,一大早用完早膳就回宫了。
正走到东宫附近,就见一少女垂头丧气地从东宫里出来,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谢遥苓一惊,一向不近女色的阿兄突然开窍了?
她再定睛一瞧,那人分明是祝云时!
“???”
那人身形一顿,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来,见是她后连忙奔了过来。
“阿苓!”
谢遥苓疑惑:“你这是怎么了,阿兄又欺负你了?你怎么大早上的从东宫出来了?”
说罢又恍然道:“哦??我记起来了,你先前答应了给他诵书。不对啊,你不是说提了退婚后就不管了吗?”
她心里一个咯噔,“不会没成功吧?”
想想也是,若是父皇收回旨意,这会她也该收到消息了。
祝云时更加愁容满面了,拉着谢遥苓边走边将昨日的事一股脑地说了。
谢遥苓惊呼:“啊?洛昭国皇子,是十年前来访的那个吗?你们见过?”
祝云时摇摇头,“没有,你也知道那时我阿娘刚走,我整日都待在凤仪宫里,当时的宴会都没参加。”
“那为何他会指名要你?”
“不知道,可能因为我的身份吧。”
谢遥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祝云时并不单单是个郡主,帝后不仅将她视作亲女,祝家更是代代效忠君王,子孙个个是用兵奇才,骁勇善战,祝云时的父亲南安侯更是多年来守卫边疆国土。若是当年与洛昭国一战中没有他,齐朝少不得元气大伤。
也正是经此一役,南安侯的威名传遍了洛昭国,洛昭国人皆知齐朝有个神将,用兵如神。
那皇子想来便是看中这点,才求娶祝云时的。
“这般看来这段时日你只能先不退婚了?”
祝云时无奈道:“也只能如此了,而且皇伯伯这段时日定然也忙得很,我寻了机会再同他老人家道明真相吧。”
一想起刚才她被逼着诵书,谢星照还要嫌她语气不够抑扬顿挫,她难以想象,她若是嫁了他,和他同吃同住,待在同一屋檐下,后半辈子会有多痛苦。
谢遥苓却放不下心来,眉头紧皱,她怎么总感觉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但她并未说出口,祝云时已经很是烦恼了,被赐婚给了死对头不说,在退婚的关头又冒出一个敌国皇子来,几个老臣还都要求将她交出去。不仅婚退不成了,还要被架着不上不下的。
谢遥苓正想安慰几句,余光突然见到前方有人迎面而来。
她抬眼看去,只见宫道之上,一面容清隽、穿着朝服的男子从容而行,气质不俗如谪仙一般,光风霁月得让人挪不开眼。
谢遥苓认出来人,“咦?那不是沈少卿吗?”
侧目一看却见自家姐妹眼神透露出几分仰慕:“正是,你记不记得我同你说过的那个文章针砭时弊,对朝政民生问题鞭辟入里的‘寄春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