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和安油门给得足,到家花的时间比平时都少。家门口还停着外甥女的车,不远处还有闻韬的车。他看着晦气,望了眼院子确定没人看见后朝着闻韬汽车的前轮踢了一脚。
屋里自己的亲姐、老婆还有外甥女坐在餐桌边像三堂会审一般盘问着一个面生的男生。
许颂章在卫生间服侍奶奶洗漱。
他进屋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费英兰见丈夫回来了,起身去把专门为他留的饭菜端出来。
沈知韫主动站起身和他打招呼:“叔叔好,我叫沈知韫。”
许和安作为一个医生和不少病人及其家属都打过交道,也算是阅人无数,他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第一印象倒是不错。
周懿:“舅舅。“
许和萍:“这么晚才回来?”
许和安先朝沈知韫点了点头,又伸手逗了逗周懿怀里的小孩:“今天动手术的病人多,等手术室就等了好久。颂章呢?”
“帮妈洗脚洗脸呢。”许和萍朝卫生间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许和安在客厅扫了一眼:“那王八蛋呢?”
周懿轻轻拍了拍怀里小孩的后背:“帮奶奶修电视机呢。”
费英兰将放在蒸箱里保温的饭菜端出来:“赶紧吃饭吧。”
许和萍看了眼时间也不早了,她们原本就是打算等许和安回来打个招呼再走的,现在看见许和安回来了,也起身准备离开了。费英兰见她们要走,从储物间拿出一箱牛奶:“这个牛奶你们拎走。”
许和萍连连摆手:“我和周懿都不爱喝牛奶,你留着给颂章喝,我们不和你假客气,真不要。”
三个女人在屋外寒暄,餐桌边一时间就只剩下沈知韫和许和安。
沈知韫感觉到许和安打量的目光不由地坐直了一些身体。
许和安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蔼可亲,把他当做一位求医的病人而不是来自己家里采花还搬花盆的小贼:“身体哪里不舒服?”
“啊?”沈知韫第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许和安说完也发现自己说顺嘴了,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没听颂章说起过你,怎么想到今年来拜年了?”
沈知韫觉得今天的自己就像是毕业那天投身进入大学招聘会似的,只是找工作简历投进去,面试过不过都无所谓。但许颂章这家的面试自己必须通过:“因为想要她给我一个名分。”
许和安挑眉,这小子道行不浅挺会说话啊,但油嘴滑舌,减一分。
“哪里人?父母做什么的?”
这是今天回答最多的一个问题,沈知韫把先前回答费英兰的原话重复了一遍。许和安看着并没有费英兰那么和蔼,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张X光片。
许和安面上严肃,桌下的两只脚却在打颤饭已经吃完了,许和安放下碗筷,手上没有了可以掩饰尴尬的道具,让他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怎么妻子和女儿还不出来?
抬头看向门口,却看见自己妻子趴在窗户外正往里偷看着,许和安瞪了瞪眼睛,费英兰没理解什么意思。
许和安没想到解救自己的是闻韬这个王八蛋,他修好电视机出来,发现周懿和许和萍已经不在了,朝着回来的许和安打招呼。
许和安本来不想理睬他,想着他也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于是开口对他说:“小懿已经走了,你下次也不要再来我家里了。
闻韬垂着头:“舅舅我真的知道错了。”
许和安抬手打住他那反反复复说了无数遍的话:“你跟你爸妈你跟小懿你跟你丈母娘你跟你那一岁大的儿子道歉去,我现在一看见我们医院的垃圾桶我就想到你,房产挺多,我们科室就有十来个。七八年的感情你都能出轨,你就是个王八蛋,赶
紧走,把你那车从我们家门口开走。”
闻韬知道自己在这儿不会得到支持和原谅,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许和安看向沈知韫,脸上还没有收住怒意:“你不走?”
沈知韫没想到自己会被连坐,但立马起身:“叔叔再见。”
说着,许颂章正好扶着奶奶从卫生间出来。
许颂章看见许和安:“爸。”
许和安扯出一个笑容:“辛苦你帮奶奶洗漱了。”
照顾奶奶这件事一般都是许和安负责,费英兰负责做饭,有时候丈夫忙费英兰也会帮许和安分担。难得放假许和安也会下厨,许颂章一直看着爸妈互相分担,久而久之也耳濡目染在爸妈都忙的时候帮忙照顾奶奶。
“没事。奶奶药还没有吃。”许颂章将挽起的袖子放下,看向起身的沈知韫,“你要走了?我送你。”
沈知韫没答应:“外面冷,不用送了。”
许颂章自然是有事要和他说:“我正好要去超市门口买点东西。”
两个人在许和安带着怨念的眼神中离开,费英兰这才进屋。
在起了夜风的晚上这么走一圈,多浓的睡意都会消散。风刮过的四下,樟树叶发出沙沙作响的声音。漆黑的夜色里,四四方方的窗户里映出来的屋内灯光像是挂在圣诞树上的小灯,而它们装点着这棵钢铁森林里的水泥树。
许颂章将棉服的拉链拉高:“你挺能编啊,还暗恋我还想要名分,你在你爸妈面前编的是什么故事?没编的话最好我自己操刀。”
沈知韫没等来许颂章牵手,便主动伸手挽着许颂章的胳膊:“编好了,在我爸妈面前换你暗恋我了,让我也过过瘾。
许颂章用胳膊肘捅他:“你倒是一点都不吃亏?”
家离小区门口很近,没走多久就到了,许颂章既然找的借口是出来买东西就不能空着手回去,装模作样地进小区门口的超市想挑两样东西。
沈知韫主动拿过购物篮,许颂章从购物篮里丢了两个面包。
沈知韫看着篮子里的两个面包:“今天夜宵和明天早饭?明天早上不来酒店找我吃早饭了?”
许颂章故作惊讶然后气他,算作今天他在自己家人面前编造那离谱恋爱故事的反击:“结婚都完成了,你还不走啊?”
沈知韫抬手捏她的脸颊两侧:“我生气了。”
许颂章由他捏着脸,像个吐泡泡的金鱼,讲话有些口齿不清但不妨碍许颂章送出致命一击:“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如果是齐穆你会不会赶他走呢。”
她不愧是自己最好的对手,对自己的弱点了如指掌,知道往他身上哪里捅刀子最痛。今天从费英兰到周懿再到许和安,连续三个人都把他错认为是齐穆。现在再听许颂章这么说,他觉得自己要脱敏了。
“结婚了,没关系。我会给所有人好脸色。”沈知韫松开手,“再看看还想买什么?”
许颂章又挑了两包零食,付钱的是沈知韫。他拎着袋子,又把说要送他的许颂章给送回了家。
这座城市没有夜生活,才过九点,马路上已经空荡荡了。
沈知韫把许颂章的手揣在口袋里,两个人走到了许颂章家门口,她正要说再见的时候,下一秒许颂章感觉有什么冰凉的金属套上了自己的手指,将手伸出来便看见无名指上那颗大钻石。
“都戴戒指了,你怎么不下跪呢?”许颂章看着自己的手。
沈知韫配合地把戒指取下来:“想我给你下跪就直说。”
许颂章便直说:“跪下。
沈知韫发笑:“你还真直接啊。”
嘴上这么说,他还真地单膝跪下了,只是膝盖刚弯曲他就被一双手扶住了。
刚还让自己下跪的人转眼就反悔了。
让他跪下是许颂章开玩笑的。她并不觉得自己能收下这枚戒指,它价格不菲而他们之间的婚姻是各取所需,收下它就会打破天秤的平衡。
许颂章见戒指回到了他的手里才放心:“我不能收,它太贵了,而且我们其实不算夫妻。”
夜色里的人看不清表情,许颂章见他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收起了戒指:“那我走了。”
目送着沈知韫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许颂章推开院子的门走了进去。父母已经回房间了,她锁上一楼的门上楼,父母房间没关的门能让许父许母听见她的脚步声,费英兰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回来了?”
许颂章:“嗯,我回房间了。”
费英兰:“早点睡。”
费英兰给许和安找到了换洗衣服,许和安洗完澡出来便关心许颂章回没回来。
费英兰:“回来了。”
许和安这才放心,躺回床上拿起眼镜准备看书时突然想到闻韬:“那王八蛋怎么来了?”
费英兰叹气,走去关上卧室门:“你姐说是跟来的,我又不好赶人走,毕竟还没有彻底离婚。你姐走的时候和我说昨天周懿通知闻韬去民政局,结果闻韬没去。”
许和安听罢便气得从床上蹦起来:“他还不去?”
费英兰安抚他:“小懿可能要走诉讼离婚这条路了。”
许和安在心里狠狠唾弃了两遍闻韬,气鼓鼓地坐回床上:“真是个王八蛋。”
说到这个外甥女婿许和安又想到了自己姑娘带回来的男生。
“颂章怎么突然把男朋友带回来了?”许和安好奇地问妻子。
费英兰整理衣柜的手一顿,当时碍于小姑子一家子她没说许颂章自作主张结婚,她把衣服挂进衣柜,轻咳了一声缓解紧张,语气含糊不清:“......有证件了。”
许和安什么都没有听清:“说的什么啊?听不清。”
费英兰破罐子破摔:“你姑娘早上和我说她要结婚,我以为她跟我开玩笑的,我就把户口本给她了,结果下午她真去领证了,然后把人带回来了。”
许和安再一次从床上蹦起来:“你说什么?”
费英兰:“我都说这么清楚了,你还听不清呢?”
许和安哎哟了一声,又跌回床边。费英兰看他这样子和自己下午像极了,连忙过去给他顺气:“深呼吸,别给你妈闹醒了,累得她老人家晚上上楼给你扎针。”
许和安手在发抖,颤颤巍巍抬起来指向许颂章的卧室方向:“把她给我叫过来。”
费英兰没去:“得了吧,女儿长这么大你没骂过没打过,叫她过来欣赏你气急败坏吗?”
“她连结婚都敢?”许和安靠在床头,“早点说我对那小伙子就不是这个态度了。”
“我在外面看你态度还行啊。”费英兰把床头柜上的茶杯递给他。
许和安愤愤不平:“所以现在后悔啊,我应该再凶一点的。”
费英兰和许和安夫妻快三十载了,自己丈夫内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对长辈谦逊孝顺、对妻子尊敬爱护,对晚辈耐心疼爱。在岗位上兢兢业业三十年,对求医病人怀有恻隐之心。除了像闻韬这种是真把他气急了,他对人都是
客客气气。
费英兰见他说要更凶,她笑:“明天叫那个小伙子再来家里吃顿饭,你今晚上别睡觉了,好好想想明天怎么凶人。”
许和安知道妻子是故意的,可让一个当父亲的面对这件事就这么翻个身去睡觉,他实在做不到:“你不生气?”
费英兰:“下午听见的时候昏过去了,你妈在家给我针灸了一下,挺过来了。”
一听妻子说昏过去了,他急忙抓起妻子的手满眼关心。
“这孩子。”许和安咬牙,但这已经是他能对许颂章说得最重的语气了,“她怎么就结婚了呢?“
费英兰也觉得有些不真实:“可能是真喜欢吧,不过她肯结婚也好,我本来以为小懿这件事会给她打击得更不想结婚。”
“你觉得那个小伙子怎么样?”许和安好奇妻子是怎么看的。
费英兰回忆了一下:“长得不错,家境也不错。”
许和安不是很满意:“一声不响跟别人家的闺女结婚,家长还没见呢,他就趁虚而入。哪里像个好人了?明天叫他来,我还真要骂两句。”
吸取了前一天晚上的教训,沈知韫回到酒店的时候就问前台多要了一床被子。脱掉外套时没注意戒指掉在了地毯上,很轻微的声响还好他听见了不然差点就丢了。
沈知韫捡起戒指,房间里有很多个灯控开关,控制着房间不同位置的灯,他只在进屋的时候开了入户门口的灯,即便灯光微弱钻石仍旧璀璨。
把戒指放回戒指盒里,沈知韫正准备随手丢进行李箱里,但丢东西的动作停住了,他又打开盒子,看着黑色绒布托起的钻戒。
“人家不要你。”沈知韫叹了一口气,随即自嘲,“别难过,人家对我也是勉为其难的接受。”
许颂章早起打着哈欠准备下楼跑步,却在客厅看见了一个熟人,沈知韫坐在奶奶旁边,奶奶在给他把脉。
现在还没有到七点,他起得也太早了吧。
“不要熬夜,少吃点冰的。”
沈知韫乖乖应答:“好的,奶奶。”
奶奶带着老花镜也不太能看清沈知韫的样子,让人把舌头伸出来,她拿着放大镜看了起来。
沈知韫看着那放大镜出现在自己眼前鼻子前,心里猜到什么,拉起奶奶的手,老人的手似乎只剩下皮和骨头,他把奶奶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就在许颂章不明所以的时候,奶奶的手已经细细地拂过他的眉毛眼睛和鼻子,满意地点头:“鼻子挺眉骨高。”
他闭眼,由着奶奶的手摩挲着他的脸去感受他的长相。这一刻,许颂章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什么击中。
费英兰端着早饭出来就看见这一幕:“你孙女婿长得灵的。”
沈知韫也起身,改口特别快:“妈,我帮你。”
“不用了,都好了。肚子饿不饿?你坐下先吃。”费英兰将筷子摆好,扭头便看见许颂章已经下楼了,“跑完步回来吃?”
许颂章走下楼,扯开椅子坐了下来:“今天不跑了。”
许和安也下楼了,看见桌边的两个人没什么表情,听见打招呼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