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补遗笔记 第106章 枯树老巷昏鸦

和位处江南的S市不同，A市的春天是极少落雨的。

这里临近西北，与草原和沙漠毗邻，风沙才是这儿春日里的主角，而且一旦刮起来，简直能从初春一直肆虐到春尾。

这天，风又起来了，呜呜咽咽横扫着A市的一切。

每当这个时候那些高大结实的楼房的好处就倍显出来了，而那些窝在胡同里的低矮平房无一不在嘶吼着自己的破败。

此时，叶筱曼搬到浅草胡同63号已有两三天，对于这里风的鬼哭神嚎开始有些无感，有时甚至对隔壁院子里施工的噪音也能置若罔闻，即便是清早睡梦中附近住家户吵闹的半导体她也已然适应，平静沉默地就像这一切与她无关。

但唯有一件事她和之前不同，那就是几乎整天抱着个水杯不撒手。

“让你找陆主任求情你不肯，看，搁这儿受罪吧！”

莉莉在新收拾出来还空荡荡的修复室窗前向外看着，怀里一只热水袋，没心没肺地埋怨着叶筱曼。

“他同意了，第二天特意过来跟我说的，可惜到了中午又让江巡视员给驳了，能有什么办法！”

“这局里的老头是够烦人的！他们天天坐在有暖气的办公室里喝茶看报纸，一点不顾咱们的死活！”莉莉恨道。

“既然这样，我觉得你就考核的时候交白卷，不就能立马回家了，听说你们往返的车票都是可以报的，我陪你去车站排队。”

叶筱曼轻描淡写把莉莉痛苦的解药丢了出来，却没成想这姑娘倒脸色踌躇起来。

“其实，我来了就没打算这么回去，你说考核不过我也就算出门了一个来月，可按旅游算呢，又哪里都没去成，按学习算呢，学完也没证书，还白白搭了时间和受罪，这跟空手而归有什么区别？”

“那你什么打算？”叶筱曼手里握着水杯，还在孜孜不倦地看着她的英文版《飘》。

莉莉看着不耐，顺手给她把书合上了。

“你怎么老看这东西？考核又不考它。”莉莉顶看不上叶筱曼的各种不务实行为，觉得这年纪小的姑娘当真不靠谱得紧。

“资料晚上再看，那东西无聊死了，哪儿有小说好看。”说完一点不生气地又把书打开，可刚看了半行又被莉莉合上。

“哎，你说眼看要考核了，关科长和陆主任他们是不是已经把难为人的题都准备好了？”

“不知道。”叶筱曼看这样是没法儿继续看小说了，干脆双手插进口袋里取暖，站起身在屋里跳了跳，防止脚被冻得没知觉。

“你不是有陆主任办公室的钥匙吗？你说考核的题会不会在他那儿？”莉莉为这事寻思一阵子了，觉得叶筱曼在住宿问题没帮上忙，这件事总该想想办法。

“偷题啊，那怎么行！”叶筱曼可是学霸出身，马上摇头不同意。

“唉，不是偷，是去看看大概是些什么，要不中国上下五千年，那些乱七八糟的谁能背下来，好歹瞅瞅是哪些朝代的，真的，我记性不好，历史最差了，可陆主任的课上又是断代，又是纹样的，听懂都挺费劲的，哪儿能记得住！”

“既然这样，那大家都会觉得难，也不光你，反正是选人，最差也是瘸子里拔将军，你只要保证自己比别人强就行了。”

“这倒也有可能，其实想想，住局里的那几个兴许还不如我呢，她们一听课就聊天儿，没一堂课认真上过。”

“所以你就是紧张压力大，别担心了，好好看正常发挥。”

“唉，就算是这样，我也是考不过你，我觉得来的都不是你对手，幸好这儿就一个叶筱曼，要是再多俩我就彻底完了。”莉莉摆弄着桌上的《飘》。

“也别这么说，你看人家张蔷可天天都在用功呢，咱俩聊天儿说话的时候她从来都是一人在屋里看资料，门都不出。”

“笨鸟先飞，让她飞去吧。”莉莉有时候说话极逗，一下就把叶筱曼给逗笑了，可她还一脸正经，又生出个新主意来“哎，这屋里太冷了，咱俩去局里吧，等晚上吃完饭再回来。”

“这边过去要绕好大一圈。”叶筱曼冷得不想动，有点抵触出门。

“我知道一条近道，能省一半的路，走吧。”说着莉莉就拉着叶筱曼往外走。

“近路？你听谁说的？这儿的房子一间挨着一间跟迷宫似的，当心绕不出来……”叶筱曼被拽得跌跌撞撞，可莉莉根本听不进去。

果然，莉莉说的这条新路是真有，只不过它不在大门外，而是在院子西边墙底下的小铁门外头。

那门是铁皮做的，四边都已经锈蚀，莉莉咬牙用力拉开它，眼前顿时出现隔壁院子的矮墙，墙上也有一道小门，只不过这门是木头的，漆的红漆，好些地方沤烂了，勉强合着，一把就可以推开。

两人就这样寻着几乎只能一人通过的窄道往前走着，不时路过一两个有极小天井的院子，里面似乎也没人，而一些真正的人声和锅碗瓢盆的动静似乎近在耳边，却并没遇上，直到两人左拐右拐，终于在穿了不知多少条窄道，绕过了多少件大破烂和小垃圾，又猫着腰躲过一片又一片的石棉瓦雨棚子后，才从一条但凡比叶筱曼胖一圈都别想挤过去的烂路里走了出来。

幸好最近天干物燥没下雨，不然这路……

莉莉一出来就在心里嘀咕，边想边俯身去拍裤脚粘上的浮灰。

原本这路是莉莉知道的，一路过来又挤又难走，自然也是莉莉在前面带路，而叶筱曼紧随其后，莉莉也就没管她，听见脚步不错地跟着便连头都没回，但等她拍完裤脚转身一看，这才发现她身后哪里有人！旁边不远处就是文物局大门，可莉莉往那儿瞧了瞧也没有叶筱曼的身影……

不过转眼间一大姑娘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叶筱曼，叶筱曼……”莉莉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可越喊心里越觉得有点发毛。

要知道当年的人口失踪案件不仅到处都有而且频发，劫走像叶筱曼这种身量体型的年轻姑娘根本费不了多少力气，只一个壮年男人敲晕她就能搞定，况且这种案件可以出现在任何适合它藏匿的地点，就比如这种九曲十八弯的窄胡同里……

莉莉在老家就听说过不少这种事，此刻马上就联想起了这些，简直是越想越觉得害怕，焦急一时涌上心头，让她感到连站着都有点腿软，待转身再看那浅草胡同，顿觉自己连再进去的勇气都没了，只敢在原地继续朝里头呼喊。

正喊着，莉莉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自己的头上，抬头一看，竟是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儿，此刻伏在路边院落的墙头上，嬉皮笑脸冲她嚷嚷：

“喊什么！你找谁？”

莉莉顿时怒道：“小兔崽子，拿什么砸我呢？”

再一摸头发，才发现是块几乎用尽了的臭肥皂头儿，于是气得大骂道：“这谁家的！这么没家教！乱扔什么！”

这小孩子被吼吓得从墙头上跳了下去，在里面叫了起来：

“不识好人心，让你们乱穿我们胡同！那女的被劫走喽，噢，噢……”

“什么！哎……”

这倒霉孩子叫嚷着，幸灾乐祸地跑远了，莉莉这时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仔细一寻思，紧张、恐惧都涌了上来，吓得手足都要无措，正乱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猛然听到身边有人问她：

“莉莉？你在这儿干吗呢？”

这一刻对于莉莉来说罗山简直可谓从天而降，救命稻草一般，可她刚要开口才发现原来陆征铭也在跟前，便赶忙把刚和叶筱曼穿胡同的事告诉了他俩。

“什么？人没了？不可能！是不是没跟上走岔了？”罗山根本不相信。

可莉莉犹疑道：“但那小孩儿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要不，原路返回去看看吧，刚我自己实在不敢……”

陆征铭不是罗山，心里有许多隐忧不可与人多说，当然听到这事第一反应就是焦急，所以他也不做解释，听莉莉说完就先一步侧身从那窄道进去了。

这条近道陆征铭早就知道，最早是关林带他踏看修复室地方的时候走过两三回，他这人很记路，方向感非常好，他记得就在这条路里头有道清代的老垂花门，只不过破破烂烂没修复过，一般人不大认得出来，但穿过那道门是可以通向另一个出口的，他琢磨假如有人半路上进来的话，那里应该是最可能藏人的地方。

他心里急走得更急，一路上躲避那些大小物件全靠本能反应，可罗山在后面是磕磕绊绊，全没他闪躲得利索，好几次把人家住户的东西撞得七零八落，还得回去给人家捡，结果当陆征铭不顾一切冲到跟前的时候，他什么也没看见，单听着一阵稀里哗啦，接着就是“嘭嘭”几声闷响，然后有女人的惊声尖叫划破了胡同里的安静，吓得不知谁家院子里老树上的黑鸟呼啦啦齐飞起来，发出一阵难听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