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莉莉的烧仿佛下去了点,浑身的难受也减轻了许多,再加上叶筱曼飞针走线赶在入夜前完成了她的绣品,于是连着翻腾了两个晚上的莉莉终于在安心和疲倦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里,雨停了,硬山顶按说不积水,但到了夜深人静的后半夜还是滴滴答答响个没完,而且院里地下攒的快到脚踝的水也在“咕咚咕咚”往下水口涌,这天夜里水声成了绝对主角,把合唱的几个声部差不多都添全了。
叶筱曼不能入睡,也不能拿针,坐也坐得没着没落,她原本是要放弃提交绣品的,好与修复工作断绝个干净,但经过这一下午她的心境开始变化。
莉莉来得晚,对罗山他们知之甚少,可叶筱曼早已熟知陆征铭和罗山两人的脾气,对封门的事深信不疑,根本不当传闻理解,所以也不打算去思考一下这里面可能隐藏的原因。
因为放在她面前的问题显而易见:
陆征铭不会让她走,理由不详,但不管以何种理由,现在他可能早已能手眼通天,只不过他行事低调,遮掩得很好,那么对于他来说,她叶筱曼是可以困在任何地方的,也不光是浅草胡同,文物局大概也没问题,甚至二机厂宿舍恐怕也难不倒他,只不过浅草胡同这院子最合适,最自然,也最不引人注意。
这番思虑其实很耗心力,叶筱曼没想到到最后自己竟然得出这样的结论。她无奈地在桌前重新坐下,看着加装了玻璃的老式窗子外的黑夜一阵迷茫,感到绝望就像潮水似的一点点涨了上来。
而正当她心意消沉环顾四周皆是黑暗之时,房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拉开了,叶筱曼起身一看,原来是张蔷拿着绷子过来找她借线。
神不守舍的叶筱曼这时再心绪不佳也不好搪塞张蔷的请求,到底这位张姐难得开口,也从没想过要从她这里占些什么便宜去,平时也不乱嚼舌根,现在才特意过来跟她开口肯定也是没了办法,叶筱曼便毫不犹豫地把手里剩的线都交给了她。
“哎呀,怎么能都给了我!你呢?我听莉莉说你还没弄呢,现在要是没了线,活儿怎么做?”
“……,没关系,拿去吧,我不需要了。”叶筱曼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一切,也不好多说什么,还是坚持把所有的线都装进了袋子里。
张蔷一看这样颇为小心地问了句:
“你没事吧?是不是跟谁置气呢?是局里那些人吗?”说着也没再跟叶筱曼客气,默默接过硬塞到手里的线,然后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局里头在好多事上挺欺负人,不过,单位嘛,都是这个样子,你跟莉莉都年轻,没在单位混过,不了解里头的门道,我也笨嘴拙舌一两句讲不清楚,不过,以我这个年纪的人来看,管事的里头,数陆主任人还不错,尽管年轻有点压不住脾气,但他那人心不坏,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说真的,就这点就比我那原单位的强,所以,我才乐意在这儿受点儿罪待下去,不然要说走,我可能是这一堆人里头最待不下去的一个了。”
这番话张蔷说得轻描淡写,和聊家常似的,最后还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才谢了叶筱曼拿了线回自己房间去了。
不过,张蔷的这番话当晚没能让叶筱曼彻底改变主意,而且即便第二天剩下的线被还了回来,叶筱曼仍是没为自己的绣品去动一针一线。
那这两天里陆征铭是不是过得顺心畅意呢?
自然不可能。
首先越不过去的就是罗山,只不过他发作得相当滞后,差不多到要交绣品的前一天下午才嚷嚷起来。
起因很简单,上午他跟陆征铭、关林还有江巡与对口负责的副局一块儿开会时才知道,他们私底下的打算不单是要封了浅草胡同的小西门,还议定了修复组内的这几个人,除了本地以外,其余的一月之内外出的次数都有定数,而且少得可怜。
“不是,要按你们这么说,那出门条签字什么的不是哄人呢吗?”罗山一进陆征铭办公室就一摔工作笔记吼了起来。
陆征铭这时已经郁闷两三天了,每天来局里不过是强忍着心里的难受一直坚持着按时上班,看资料什么的都保不齐会走神,开会更是三心二意,只不过他还能勉强把表面的功夫做得让人察觉不出来,所以此刻最怕的就是有人要把他这么费力维持的平和给砸个稀巴烂。
可惜,罗山今儿偏就跟他杠上了。
“不哄?说实话吗?”陆征铭的语气火药味儿十足。
“对啊,不说实话还是人吗?就问有这么办事的吗!”
“就这么办了,你能怎么样!”陆征铭也把手里的东西往桌上一摔,脸色其实比罗山还难看。
“怎么样?”罗山这些年的好性格今天也撑不住了,先是冷笑了两声,然后发狠道,“就为了临时库房里那些破玩意儿,困住人几个姑娘,出,出不去,走,走不了,……,我特么就是觉得不值!”
“‘你觉得’这事才一文不值!”陆征铭怼得毫不客气,也不好说他到底在跟谁置气。
“哎,你能不能别在我这儿犯浑!那叶筱曼不是你未婚妻吗?你现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身陷囹圄,不管不顾?我都看不过去,她们要真发现了,还不得报警,我看你们到时候怎么解释!”罗山激动得眼珠子都瞪圆了,说得脸红脖子粗。
“她现在不是我未婚妻!”陆征铭说完颓然坐了下来,满桌子摸索着找烟,结果还是罗山丢给他一包,他有些神不守舍地费力地抽出一支来,还没来得及点,罗山突然弯下腰,挡住他的烟,低声道:
“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这烟,哪儿弄的?”
“买的。”陆征铭推开罗山,把烟点燃。
“你少在这儿糊弄我!”罗山夺过烟盒,站起身来往办公桌对面的一张椅子上一坐,盯着陆征铭也抽出一支来,“我可是老烟民了,你就说吧,这市面上甭管便宜的还是贵的,什么烟我没抽过,可这东西我连听都没听说过,你告诉我上哪儿买去?”
陆征铭没说话,隔着青白色的烟雾看着罗山。
罗山这时方才举起烟盒,幽幽道:“陆征铭,你是拿叶筱曼换的这个吧?”
一句话,让陆征铭顿时把刚抽了两口的烟掐断在烟灰缸里。
“我除了自己,谁的主也做不了。”这话陆征铭明显说得不够硬气。
这架势不说明一切,也诠释了大半,罗山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琢磨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实情:
“你确定你还能做得了自己的主?说实话,我甚至觉得在这事上,叶筱曼都比你强,她可不单是性格上好胜。不信你跟她换一换位置,就你,早崩溃了!”说完,罗山站起身,把烟丢回给陆征铭,不紧不慢地踱出了这间办公室,走时还特意在带门时加了把力气,那“嘭”的一声不光是在楼道里炸开来,也在陆征铭心里瞬间劈开了条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