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大雨,天色在很快转暗,才不过午后四点多钟,氛围已经和入夜差不多,房间里滚烫的火炉就独自干烧着,散发出来的热量不知温暖了谁,也不知冷落了谁。
可不管怎么说急速昏暗的天光是能寒了人心的,叶筱曼意识到一旦陆征铭决意如何,那是任怎样都不会再有转圜的余地了,她感到自己已胜算不多。
但该说的能说的她已说尽,剩下只能任由陆征铭发作,毕竟她戳到了他最不可触碰的底线。
辩解也不过是越描越黑,况且她也没那份力气。
果然,陆征铭看叶筱曼对他的质问无动于衷,继续怒气冲冲道:
“叶筱曼,我可以告诉你,之所以只带走董棋恩没带走你,为的就是修复工作,如果你说你干不了,明天你就可以去警察那里跟你的未婚夫团聚,然后陪着他在牢里十年,二十年,或者更长时间!”说到这里,陆征铭缓了一口气,继续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有丛老撑腰就能无法无天了?你如今进组工作了吗?上班才几天?有修复过一个团窠吗?A市的东南西北都还分不清楚,就敢在这儿威胁我,威胁局里,威胁国家!”
“你这样的人我没见过,也不想再见!”
陆征铭最后一句震得这老房子的房梁都在哆嗦,可叶筱曼依然岿然不动,眼看着他几步走到房门前,在后面冷冷地添了一句:
“等一下。”
“你好自为之吧,我还要回去上班。”说着陆征铭一把推开了房门,一股浓重的水汽混着寒风滚滚而来,叶筱曼的心脏颤抖了一下:
“我会在这儿等着你带警察来抓我……”
叶筱曼的声音跟风里的刀子似的,陆征铭跨出房门的脚步滞涩了两秒,但终是头也不回地摔门而去。
……
之后的两天是提交绣品的最后时限,莉莉跟着罗山出去踏看了南墙回来后莫名地得了重感冒,鼻塞声重不说,头疼得还厉害,而且也没高烧,就在三十七八度上下,浑身疼得夜里都睡不着。
起先是张蔷过去帮了半天,后来吃了药也不见好,还是低烧不退,于是就叶筱曼过去照顾。
“去医院吧,昨天电话装好了,我去跟罗老师说一声。”叶筱曼在跟前守了半天后跟莉莉建议。
“不,不行,要是这个时候让他们知道我病了,他们回来肯定要怀疑绣品是谁做的。”莉莉有气无力地阻拦道。
“命重要还是绣品重要?”
“我这两天又不会死。”莉莉说完顿觉头一阵剧痛,脸都皱成了一团。
“那好,你听话多喝水,活儿我就在这儿做。”
说完,叶筱曼捡起莉莉的绷子开始飞针走线,但脸色一片阴翳。
“哎,那天陆主任跟你说什么了?我看他走以后你脸色就没好过。”
叶筱曼起先不说话,可病中的莉莉打探八卦的心情是分毫不受影响,追问得十分执着。
“他能说什么!还不是那些老生常谈!”叶筱曼提到陆征铭就心烦意乱,一个不留心把针尖戳进了手指里,举起手来一瞧,一滴滚圆的血珠从指尖渗了出来。
莉莉惊呼着差点儿要坐起来,结果被叶筱曼按住了,起身去水盆边洗手。
“你俩到底怎么回事?那天那么大雨他还要和罗老师一块儿过来,又不像是为了开南门的事,就只跟你说了半天,我看他走的时候怒气冲冲的,平时那么和气的一个人,脸都变了,我头一次觉得有点儿怕他。”
叶筱曼洗了手,重新坐到床边,想了个话题岔开:
“你不怕罗老师?”
莉莉扶着头忍过一阵痛,摇头道:
“你是南方人,看见罗老师那长相觉得有点怕人,我倒是见惯了,不过来的这些日子确实越来越觉得,人不可貌相,按理说,三个管事的里头,关科长长相最斯文,可实际呢,他也够狠的,我听说原来他找来的几个人这次几乎都走了,他非但一点忙没帮,还揪出了两个上回考核打小抄的,那撵人的架势比陆主任还厉害。”
“等关科长和陆主任让你通过,你又该活蹦乱跳得夸他们人好心善了。”叶筱曼的手过了遍冷水那出血点就止住了,她擦干双手又重新捡起绷子继续做活儿。
被说中要害的莉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是挣扎着坐起来,看着叶筱曼飞针走线半天,叹气道:
“你才是人好心善,看看你这绣工,唉,我是骑马也赶不上了。”说完又倒在枕上。
“你最好还是加把劲儿赶上来,不然没有我的话,后面的修复工作你也干不长久。”
“怎么可能?他们不要我也不会不要你,你少吓唬我。”
叶筱曼无奈一笑,转念一想,问道:“那天下那么大的雨,罗老师干吗非要出去?还拉上你。”
“不知道,说了一堆一点儿没听懂,南墙外面是一片荒地,那儿开个门就是回局里方便,其他什么好处也没有,不明白局里在折腾什么,结果还害得我生了场病。”
“多个门不是挺好?”叶筱曼不解,走针还是飞快。
“不是,我忘了跟你说,说是开了南门就要把西门封上,而西门外头的窄道通到外面的矮墙是死的,可正门是文物不能常开常关,这结果不就是把咱们都困在这院里了,那后面的荒地你没去看,坑坑洼洼不说,碎砖到处都是,走路都要崴脚,你说难道为了出去让咱们仨去翻墙不成……”莉莉说着侧了侧身,又疼得直皱眉头。
“那就从局里的大门进出,横竖总不能把咱们关在这里。”叶筱曼说着放下了绷子。
“那天往回走的时候我听罗老师说,局里现在因为文物库房改造的原因,人员进出都严格了,说非上班时间进出都要登记,上班时间进出要有出门条,那条子得有主管领导签字,你说这么着和坐牢还有区别吗?”
“什么!”叶筱曼这下终于坐不住了,人一下站了起来,绷子就反着扣在地上。
莉莉心疼她的绣品咬牙从床上弹起来,赶忙捡起地上的绷子,郁闷道:
“你生气归生气,何苦拿东西撒气!我只是听说,还不知道真假。”
“无风不起浪,罗山那里的消息多半错不了的……”叶筱曼此时一脸颓然。
“也许,也许等该走的人都走了,局里说不定会把咱们挪回去,毕竟最后剩下的也就两三个人了,哪里腾不出一间屋子,这儿的条件也不好,对那些文物也不安全,你平时没觉得吗?其实我自打打住到这儿就老觉得耳朵边有悉悉索索的动静,还有一种听上去很远的说话声,起初我还当是隔壁院里的电视机响,后来我去墙根儿底下听了几次,发现根本不是,那天晚上,就是你不在的那天,张蔷大半夜的被玻璃上的黑影给吓得直嚷嚷,你说她那么冷静的一个人能被夜里的树影吓成那样不奇怪吗?还有,大前天这院跑线装电话,我听一个电话局的安装师傅和旁边院里施工的工人聊天儿,他们都是老A市人,说这一片儿数这儿最不安生,建国初那会儿就有些乱七八糟的事,前后抬出去过好几个死人,十几年前也没消停,怎么现在倒住了人了?还是几个女的,胆子够大的,结果一听是文物局才没吭声,你听听,这是能长住的地方吗!所以,我觉得搬家是迟早的事。”
叶筱曼听到这里猛地陷入了沉默,她默默地重新坐回床边,接过莉莉手里的绷子,神情有些恍惚地重新开始走针,边绣边思索着,耳边不断响起陆征铭大雨那天临走时丢下的那句话:
“你这样的人我没见过,也不想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