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温乔带来的样片确实非常不错。
专业人员制作的纪录片在各方面都是高水准的,而叶筱曼贡献的高颜值和精湛的技艺据说是其中反响最好的部分。
不过,整个专访叶筱曼都没有露面,陆征铭勉强扫了眼温乔的访谈提纲后只简单答了几个最基本的问题,之后便心神不在这间会议室了。
原本这种插在整个纪录片中间的访谈是用来勾连上下文的,不过是需要有人做点相应的介绍,由他陆征铭来担纲大梁是最合适不过,毕竟一屋子大小领导谁也没他专业,可怎奈他坚决推辞,不肯多说,温乔便只好请局里的大小人物按职务顺序一一来采,结果这么一折腾足忙到天全黑下来才完工。
下面的活动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温乔代表社里要请局里这几个人一道晚餐,陆征铭平生最烦这件事,趁乱起身准备离场,但人还没到门口就被关林抓住,说什么也不肯放他回去,当然如此一吵嚷,一屋子的反对声几乎将彼此间客套的废话都掩盖了。
结果当然是,陆征铭只能同往。
谁请客谁选地方,陆征铭不知道温乔今晚的手笔是不是她社里的授意,反正这间上回给叶筱曼录像的饭店依旧豪华气派,刚进大门就温香袭人。
席间,所有人都说得热闹,温乔也罕见地在桌上没有任何不合时宜的表现,她甚至没挨着陆征铭一起坐,似乎非常在意和敷衍局里的正副两位领导。
应付这类事情温乔是拿手的,陆征铭在落座后不过短暂应酬完一圈后就低声询问关林有没有派人去浅草胡同叫叶筱曼。
他当然不希望叶筱曼这个时候再在电视上抛头露面,可也希望是她本人清楚表达不愿过来,那样一来能证明她人还好好在浅草胡同,二来也避免了被温乔看出他两人的破绽。
但情况并不如他所料。
关林一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仿佛很惊异道:“哎,是啊,叶筱曼呢?刚到会议室的时候我就让人去叫了,就是我办公室的小田,我还特意交代他,把人带到这儿来,然后他再回家,你怎么也才想起来?刚才这通忙,我都把这事给忘了,是不是她不肯来,小田就直接回去了,等明天我问问他……”
这话听不出真假,若关林说的属实,那自然是最好,所以陆征铭连解释都不需要,顿感松了口气,只待他们酒酣耳热之际好寻个借口离开。
但他这边的一言一行都在对面温乔的眼里,她是一边与局里的这几个人应酬着,一边早暗戳戳让同来的一个摄像助理出去替她跑腿。
所以,早走不过是陆征铭的妄想,开席时对他不闻不问的温乔见他有要撤的意思的时候就立马凑了上来。
她知道他是个非常要脸的人,绝不可能在这一桌子人面前让她下不来台,再加上她话说得滴水不漏,他陆征铭除了接过她隔三差五递过来的酒杯,简直别无他法,到底多喝一杯比让人发现他跟她关系不一般要安全得多,温乔也知道陆征铭这时候算得过来这笔账。
可是温乔并不知道陆征铭的酒量是个什么情况,她盲猜这个知识分子喝酒的本事不大可能越过她,更何况她还刻意带头插着花地喝,怎么容易醉怎么来。
当然数杯过后陆征铭感到情况不对,于是开始只接着杯子却一口不喝,逼得紧了就假意抿一口,转头就把酒折在水杯里,可到底还是察觉得晚了,前面的打底的还是多了,他自觉酒有点沉,便立刻借口去洗手间离席。
本来他想出门直接回去,但因为房间里热浪滚滚,酒劲儿被顶得还有点足,外面这时应该是寒风凛冽,为保险起见他先在外面的沙发椅上坐下来缓了缓,待到感觉比较清醒后才缓步往楼梯走去。
今晚吃饭的小厅也是在二楼,这层和一楼间是一道旋转的汉白玉楼梯,可能因为楼梯口就在距离大门几步的地方,所以不时有冷热交替的劲风从下往上吹上来,酒后其实最怕兜风,陆征铭这时就觉得刚清醒点的头脑又被吹得眼前有点重影。
重合的先是楼梯,紧接着是扶手,然后是一楼那悬着的巨大的吊灯,最后才是一个人,一个身形瘦削的女孩儿,仰头看着他,在犹疑中不知道是该上还是该下……
陆征铭这时没有意识到眼前是叶筱曼,他在酒精的刺激下失去了辨认五官的能力。
而叶筱曼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像陆征铭这样的醉酒,她只在小时候见过喝高了唱曲的快乐老鳏夫,那种醉相是具体的,仪式化的,甚至还有点表演性,老鳏夫不喝醉还不唱呢,而且越醉越唱得欢,嗓音是让酒泡坏了,但那调门和曲子却都是对的,听着别有一番苍凉在里面,全不似眼前的陆征铭,什么醉和难受都压在腔子里,叶筱曼觉得眼前的陆征铭非常陌生。
但她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想着那天已然谈崩了,这样在楼梯上狭路相逢还能说些什么。
带她来的人应该很了解他们的情况,说了是陆主任让来接的,路上叶筱曼就在暗暗思忖,可怎奈这里离浅草胡同很近,坐车不过转眼就到了,所以此时她还未能在心里想出什么所以然。
结果,这两人的一番对话其实出现了让人哭笑不得的鸡同鸭讲的怪现象。
当然若说责任,陆征铭还是要负大部分,到底他开场的第一句听起来特别合情合理: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叶筱曼腹诽道:“明知故问!”,不过她没出声,不想在这个地方再跟他生口舌是非。
陆征铭说完下了几节楼梯,来到叶筱曼面前,眼前还是不时重影,这致使他再度判断失误。
“……,你没去山里?我不是在做梦吧?”
其实这话里有两三个字被囫囵地听不清楚,叶筱曼那耳朵尖得很,可也只捕捉到模糊不清的一两个声母,往下并不好猜,但后面的“山里”什么的,听得还是清楚的,她先是控制不住地心里有点慌,然后才意识到陆征铭是喝了酒,只不过她认为那并不是醉酒的气息,所以她还是正常思路,只不过嘴上说得正好相反:
“你是喝多了吧。”
可叶筱曼冷淡又奚落的语气似乎没有激怒陆征铭,也没把他之前的怒火给勾起来,他反而走得更近些,并一把握住叶筱曼的双肩,在跟酒精拼命的抵抗中,几乎用尽全力去辨认眼前的人。
这下叶筱曼终于听清了他嘴里那含混不清的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