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征铭这人说话有个特点就是讲什么都十分标准,在S市时他那口南方腔极少有谁会察觉出他并不是本地人,等回了A市读书,不过半年,他的普通话就能讲得没半分破绽,后来在A市日子长了,工作读书各种浸染后他连这儿的胡同方言也能说得有七八分像,而其余那几国外语更是不在话下,这还没算他在古汉语方面的本事,总之,颇有语言天赋是许多人对他的深刻印象。
所以即便此时他酒确实有点多了,叶筱曼也不认为这人会发音不准。
不过他声音确实低,说得也前后不连贯,可她仍听得明明白白,只是从他嗓子里蹦出来的都是单个字:一个是,nán,另一个是,yáo,中间应该还有一两个字。
叶筱曼脑子转得快,马上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存在他大学合照里的女孩儿,但发音听不出更多的所以然来,字也有点对不上,可她不敢再往下想,就是忍不住要一探究竟。
毕竟半醉的陆征铭就像狮子在打盹,难得有点松懈,叶筱曼这一刻虽然心情极度郁闷,可还来不及悲伤,她想得到一个准话,一个掷地有声的答案。
于是,她迅速敛净了脸上的震惊和难过,让一丝不太自然的笑爬上脸颊,不开口却温和地看着陆征铭,为他营造出一种“就是我”的模样。
陆征铭从未料到叶筱曼还有这样的演技,可怎奈他那时的脑子被酒精短暂搞乱了方向。
所以这招异常有效,不过转眼的功夫,叶筱曼就看到陆征铭的一双眼睛在慢慢泛红,然后她竟然发现有泪光这样的东西在他的眼神里时隐时现,他忍不住还要倾吐出来的话已经和哽咽搅在了一起,叶筱曼想听又怕听,但那句低沉的“谢天谢地,你没去!你没去!”,还是一个字没落地全落在她的耳朵里……
“你在说什么?”叶筱曼没办法再听下去,她想往后退,早忘了身后是层层的楼梯,而陆征铭也神志未明,见她要走竟然真放了手……
眼看一场意外的惨祸就要发生,叶筱曼已经大半个身子向后倾斜,两只脚也就要踩空,幸好温乔这时得了摄像助理的告知找了出来,看见这一幕本能地着急大喊:
“叶筱曼,小心……”
这尖利的嗓音瞬间惊醒了半梦半醉的陆征铭,他猛然意识到刚才自己做了什么,几乎是在千钧一发的瞬间抓住了叶筱曼的手腕……
接下来温乔可就没了刚才那见义勇为的劲头,因为她眼看着陆征铭先是拉回了叶筱曼,然后就深深把她裹进了怀里……
是的,不是搂住,也不是抱住,而是那个叶筱曼仿佛他陆征铭的一部分似的嵌进了他的怀里,从楼梯口的位置看起来是那样地不可分离!
这是很不同的,至少对于女人来说,这一幕颇有天翻地覆的意境。
只可惜,陆征铭不是她温乔的什么人,否则她真想用她爸的那把枪毙了他才解恨!
正气得头晕眼花不知如何出手才好,温家的司机恰在这时上楼来,这下立马摇醒了三个没缓过劲儿来的人。
不过,先开口的仍是陆征铭,他这时理智恢复了大半,脑子又能正常运转了,所以不等叶筱曼挣扎他就松开了怀抱,然后转头看了眼温乔,完全无视这位温大小姐冷着一张脸,毫不客气道:
“来得正好,借我辆车,明儿还你。”
温乔这下简直要被气笑了,换了副面孔缓步从楼梯上下来,到了跟前阴阳怪气道:
“陆主任,别闹了,筱曼刚来,还没进去呢。”
“她来这儿干什么!都这个点儿了,谁让她来的!”陆征铭这时的酒劲儿说下去好像是下去了,可听语气仿佛也没多大改善,温乔看着他那一副蹿火的样子,有点犹豫刚才的主意是不是该放弃,所以又假意坚持了一下:
“她现在可是小有名气了,你们局的领导都说想见见,怎么好不去?”
“你就说她没来,或者说我找她有事,什么理由随你编,”说完,陆征铭手一伸,还是那句话,“车钥匙。”
这下温乔彻底打消了妄想,看着等在一边的司机使了个眼色,她家的司机和保姆个个都是人精,自然秒懂,立刻拿出钥匙递给了陆征铭,然后还试探着问:
“那明儿叫院里的车?”
这话问得让温乔心中一乐,接着就计上心来,她先是表情一凛,手特快,又一把拿回了车钥匙,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陆征铭:
“车借你没问题,不过,今晚你得还回来,我明早还得上班呢。”
这条件提得合情合理,陆征铭怎么可能拒绝,当然他也就极痛快地就答应下来。
就这样,接过车钥匙的陆征铭一阵风似的,带着叶筱曼就离开了,只有温乔在楼梯那儿半天没动弹,想事情想得简直跟入了定似的,直到她社里的人出来叫她方才缓过神来。
按说照陆征铭平时的谨慎,今晚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但事情糟就糟在酒打了底。
于是,一切就变了样子。
先是一出来叶筱曼表示不肯上车,要一个人走回去,陆征铭的酒确实醒了一半,但仍没那吵架的精神,不想多言的他直接将叶筱曼拉上了车,连安全带都是他给系的,然后转眼间就开着车冲出了饭店的停车场,叶筱曼连下车的机会都没有。
既然如此叶筱曼便也只好由他去,好在这家饭店位于市中心,距离浅草胡同并没有多远。
当然,这也是叶筱曼此时的想当然,她以为陆征铭是要送她回去,至于回哪里甚至连问都不必问,无非就是浅草胡同或者二机厂宿舍,而以他俩现在的情况,大概率是不可能再回考古所了。
车子在长街上跑着,这是回去最快的一条路,也是最宽最明亮的一条路,叶筱曼其实很爱这路上那高大的灯杆和辉煌的灯光,只不过刚才的一切和着这几日以来的打击都拥堵在她的心里,消不掉又吐不出来,委实难受。
这时,她才看着车窗外不断飞来的景物真实感受到陆征铭那句气愤已极的话:……你连A市的东西南北都还分不清楚……
确实,她真的对这里还异常陌生,但此时,车子似乎正在远离文物局,也和考古所不在一个方向上,汽车发动机高速运转着,发出的轰鸣声仿佛越来越大,叶筱曼惊觉陆征铭似乎是耳聋了一般,任凭她怎样声嘶力竭地喊也没有任何反应……
叶筱曼突然记起,今日是惊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