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劇烈的疼痛。
剛開始我還能保持屏氣,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沉,心臟處像是被一把鉗子扣住。
當我意識逐漸模糊,我再也無法保持氣管的封閉。
深吸一大口氣。
海水從我的鼻腔口腔大量的湧入,刹時我便感覺肺被撕裂了一般。
我的視線逐漸模糊了,只能看見幽暗的海水在這脆弱的輪船二層中不斷翻湧。
死亡的陰影已經遍布全身。
哐當。
我隱約能感覺到自己的背撞到了地面。
身體就像是被凍住了一樣,無論我怎麽努力,都無濟於事。
強烈的疼痛感讓我徹底失去了對時間的感應。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秒,也許是幾分鍾,也許是幾個世紀。
旋轉,然後停滯,呼吸被心臟跳動聲掩蓋。
當我完全失去對身體的掌控時,恍惚間,我的手突然被抓住了。
我不知道那時將近昏迷的我是怎麽感受到的,但是,在我就像打了馬賽克的視線裡,那個身影卻是那麽的清晰。
她的手相對於海水來說很暖。
我就被她這麽拉著,迷迷糊糊間,也不知過了多久。
我感覺胸口堵得慌。
那種感覺很奇妙,就像是想吐卻吐不出來。
這種感覺讓我有些惡心。
耳中不斷傳來的雜音讓我腦子有些刺痛。
我的胸口似乎是在被按壓。
嗓子似乎卡了東西,我用力往外嘔,隨著胸口的按壓,我吐出了一大口海水。
隨著這一口海水的吐出,我終於感覺好點了,又往外吐了幾口,那種胸口的緊迫感這才消失了。
畫面逐漸從模糊變得清晰了。
李沐舒的臉很蒼白,她的頭髮全濕,此時散開來貼在背上。
“你怎麽樣?”
她的聲音一改往常的清冷,帶著些許顫抖,擔憂地開口道。
我大口呼著氣,靠在牆上,道:
“能走。”
環顧四周,我此時在樓梯的轉角處,水面已經將半截樓梯淹沒了。
我心頭一緊,撐著牆壁站了起來,李沐舒連忙過來扶我。
“我沒事,快走吧。”
我對著她道。
李沐舒有些欲言又止,她擔心地看了我一眼。
此時水位還在迅速升高著,沒有再浪費時間,我和李沐舒迅速地上了四層。
此時過道的人還有不少,但已不像之前那麽擁擠了。
我們不過十分鍾便到了甲板上。
甲板上依舊是人群湧動,但已經有秩序了許多。
人們在四個滑梯前排成了四列。
“那是?”
我們也排在一列隊伍裡,李沐舒望著那長長的滑梯跟我問道。
“應該是逃生梯。”
我也不清楚它的專業名稱,不過之前在電視上看到過。
夜晚海面的風很大,迅速吹乾著我被水浸濕的衣服。
海面一片漆黑,如同幽暗的深淵,我已經不是第一次體驗這種瀕死的感覺。
當我怔怔出神時,卻突然想起什麽,對身旁的李沐舒問道:
“姐,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那?”
她站在我前面,此時微微側過臉,冰涼的月光映照在她臉上,顯得有些清冷。
“電話沒打通,我就去找你了。”
她將我的手拉得很緊,似乎是生怕再把我弄丟。
“以後……不要那麽冒險了。”
我小聲對她道。
她突然轉過頭來,看著我的眼睛。
甲板的燈光很亮,我可以從她那清澈的眼睛中看到我那略顯狼狽的身影。
“你呢?”
她的聲音有些輕。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你知道我不可能還在客房的。”
她緩緩開口道。
我沉默了。
是的,確實如她所說。
我知道她大概率是不會在客房等我的。
只是那時手機聯系不上,我又太過著急,所以便冒著風險去了。
“抱歉。”
我低下頭,小聲道。
她忽然抬手摸了摸我的頭,我抬頭看向她,她此時也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心疼,道:
“以後不要這樣了。”
我低聲“嗯”了一下。
我能感覺到輪船還在迅速的下沉,不過好在,很快便輪到了我們。
那逃生梯很長,應該是臨時充氣的,我往下望去,海面起伏不定,那梯子連著一艘救生艇。
這救生艇與平時見過的不太一樣,船體非常大,看上去至少能容納一兩百號人。船身很長,頂部有一個棚子,在風浪翻湧的海面也沒有太大的搖晃。
救生艇旁還連著幾艘救生筏。
救生筏相比之下就顯得很是單薄,在風浪的推搡中不斷顫抖。
這救生筏整體呈圓形,沒有頂棚,用一根長繩掛在救生艇後。
從救生梯滑下去,我來到了一個很大的救生艇內。
救生艇的底殼很硬,應該是折疊放入船中的。
因為來得晚的緣故,我們只能乘坐救生筏。
我和姐姐跟隨工作人員的指示來到了一個類似門的地方,其實也就是頂棚的一個缺口。
那缺口旁停著一艘救生筏,上面已經有三人了,一男兩女,其中那坐在一起的似乎是一對夫婦。
那女人還在那哭泣著。
“誒,沐沐,好巧呀。”
坐在那對夫婦旁邊的女孩開口道。
她叫楚雨菲,是我們班的班長,這次活動也正是她和副班長組織的。
李沐舒“嗯”了一聲,便和我坐了下來。
那男人看到我們兩人,眼中閃過一絲希冀,連忙過來問道:
“同學你好……請問一下,你有沒有見到一個十歲左右,穿著藍色體恤上面還印了恐龍圖案的孩子?”
我那時只顧著找人,自然是沒有看到的,便搖了搖頭。
那男人神色有些暗淡,道了聲謝就回到了他的座位上。
我暗暗猜想,他們應該是在找他們的孩子吧。
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氣氛此刻卻是變得尷尬起來,只有旁邊那婦人還在那哭泣著。
“你們看到黃露了嗎?”
楚雨菲有些忍不住了,率先打破了這尷尬的局面。
黃露是她的閨蜜,這次跟她是住一個房間的。不過因為我在班上基本上沒怎麽人際交往,所以具體的我也不是很了解。
“沒有。”
李沐舒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
說完這句話,氣氛又變得尷尬起來,除了那低低的抽泣聲,這小小的救生筏上變得有些沉默。
我本來就是那種不怎麽愛說話,存在感比較低的人,我姐李沐舒在班上更是出了名的冷。
這便導致了明明是同學相見,氣氛卻異常沉默。
我想到這突然就有點納悶,我姐在班上基本沒什麽朋友,為什麽非要參加這次活動呢。
但雖心存疑惑,我此時卻是不敢直接開口跟她問。沒別的原因,這種壓抑的氣氛實在是讓我難以開口。
不過好在沒等多久,我們這就又來了一個老人,看上去七十來歲的樣子。
臉上的皺紋很深,如同一道道溝壑一般,不過他的面容並不顯瘦削。眼窩同樣也很深,雙眼炯炯有神。
他的背並不像一般老人那般彎曲,挺得很直,不知為何,從他那和善的神情中我卻能感受到一股銳氣。
這艘救生筏一共有八個位置,算上這老人,這還空缺了兩個座位。
楚雨菲像是松了一口氣般,連忙對老人道:
“大爺您好。”
“你好,同學。”
老人對楚雨菲笑了笑,回道。
那老人緩緩走到一個座位上坐下。
他剛坐下,便又來了兩個年輕人,看著二十出頭的樣子。
他們來倒是沒說什麽,坐在位置上邊自顧自地談論起來。
我見氣氛緩和不少,也是松了口氣,便轉頭問李沐舒道:
“姐, 你為什麽一定參加?”
海風緩緩吹拂著她的發絲,她還穿著睡覺時的白色睡裙,此時已經幹了些許了。
不過好在因為我們住一個房間,她睡覺時的衣著都比較保守。
“你那時狀態很不好。”
她清冷的聲音中此時卻是帶上了一絲輕柔。
我愣了一下,然後也沉默了。
我是跳級到高三的,李沐舒比我要大上一歲。
高考複習階段的學習壓力對我來說確實很大。
但主要原因不是這個。
而是我那怪異的夢。
這夢從我能記事起便如同夢魘一般伴隨著我,並且隨著年齡的增長,夢的頻率與時長還在增加。
高三那年本來壓力就大,晚上因為噩夢的原因,已經嚴重影響地了我的正常生活。
那段極度難熬的日子我至今還記憶猶新,每天真正的睡眠時間只有三四個小時,我甚至現在都無法想象我當時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也許,是為了想和姐姐上同一所大學吧。
我並不是在高中跳級的,所以並不能推遲高考。所以,我只有一次機會。
“謝謝。”
我輕聲對身旁的李沐舒道。
她只是微微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我知道她是想說沒關系。
隨著輪船徹底沉沒在了海底,四艘救生艇以及數十艘救生船便在這漆黑如墨的海中漂泊了。
不知為何,今晚的天空,看不到星星。
微弱的月光穿過雲層撒在浩浩蕩蕩的船隊上。
顯得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