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赶回家的人还能最后补个票。
只是他们卖得大多是槲寄生和盆装小松柏,鲜花因为早上没有供应商或花农来送,也已经断货了。
卡尔沿着路,走了两三公里,看到什么能买的都买了放到小篮子里,才找到三家花店。
是最后一个店主送他的——她看他带着行李箱,又挎着一个奇奇怪怪的粉色系小篮子,上面盖着塑料袋,以为他是什么刚回家的苦命人——可他的衣服看起来又很昂贵,还大雪天死装死装地穿皮鞋,又实在不像,颇为不耐烦地问了:
“实在没有了。带回家给女儿的?”
“不,给妹妹。”卡尔摇摇头。
“不是我说,谁这个时候才买花啊,你但凡今早来呢?”
卡尔原本不想争辩,都想走开了,可过了这村实在没这店了,他也不想管旁人怎么想了,过了两秒后轻轻说道:“……我要给她扫墓。”
店主:“……啊?这个天?哦……这时候……你这时候扫墓?”
她不断撇着卡尔手里的小挎包,看起来尴尬又不适,大概没想到他张嘴来这么一句,让人怎么接啊?
卡尔也不指望她能帮忙了,见她圣诞节还疲倦地站在这儿,手指被划得一道一道的,觉得她经营也不容易,肯定想赶紧收拾回家了,哪有心情管旁人。
面对怪人不说难听话都不错了,卡尔已习惯了。
于是点点头就推门出去。
但他推门出去,还没走多久,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粗粝的呼喊声,胖乎乎的花店店主穿着红毛衣追了出来。
她像是直接把自己家花瓶里的花拎出来,抖抖水,也缠上一根丝带,系上蝴蝶结,拿给他了。
卡尔怔愣在原地,一时竟忘了接。
他真的没想到对方会追出来。
老板掀开塑料袋,把花一把放进他的小篮子里。
“太冷了,太冷了!”她大喊:“你妹妹死了,你可没死啊,扫完墓快回家,别冻死自己啊!”
想到她这样的话,卡尔在拂拭墓碑上的雪时,都不知该作何心情,沉也沉不下去,飘也漂不上来。
他把雪花清走,擦出莉拉的照片,生平,墓志铭。
“天使离开我们,将在另一个世界强壮、自由地奔跑”
鲁梅尼格替她写的。
卡尔因为太痛苦,反而写不出来,最后还是用了长辈的话。
他们更懂如何祝福一个孩子,也更懂如何面对一个孩子的死亡。
在葬礼上,鲁梅尼格也流了眼泪,未必是为莉拉,而是为哭到声音衰竭的卡尔。
他继续清理台面,谁知却差点把什么东西打下去。卡尔又愣住,手实在太冷了,他放嘴里哈了一会儿气,勉强恢复知觉,才又去把雪捧开。
是大概十几岁时他和胡梅尔斯的合照,他在胡梅尔斯家里见过的,翻过来果然在背面看到他名字的戳。
放在一个盒子里,这才没被雪泡烂了。
里面也放着一张贺卡,素净的白花,打开简单写着:
“愿你的灵魂永远与哥哥相伴。”
他什么时候来看的,怎么找到这儿的……卡尔刚发愣,就发现盒子下面还有一个盒子,怪不得很沉,他刚刚一下子没挥下去。
铁盒子,放着二十几种颜色的蝴蝶结。
诺伊尔没写贺卡,只放了一束花在里头,花束上挂着标签,签了他的名字。
花当然已经枯萎了,可盒子密封性好,没腐烂和消散,只是干枯了,温柔而精美地躺在一起。
诺伊尔他们这些队友,都是认识莉拉的。和卡尔关系亲密的朋友,不说像穆勒那样天天陪他去医院,最起码也是常探望。
但卡尔自己都快忘记莉拉当时常佩戴的蝴蝶结是这个牌子了。
“你带他来给莉拉扫墓?你这一会儿倒是又大度了……”卡尔把盒子盖上:“……怎么不告诉我呢。”
诺伊尔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估计不会委屈自己的,泡个金发小美女,美美过二人圣诞。等卡尔跑了,他应该也就不恨卡尔了,毕竟他可能都死在外头了,还不够偿还自己的情债吗?
“你倒时候别立个墓碑也来扫我就好。”他捧着盒子对它说:“实在要立的话就放莉拉旁边。”
但这个问题倒是让卡尔有点犯愁了,他真的开始想到了自己的死亡。如果他在外头漂泊一辈子,老了他还回慕尼黑办葬礼吗?不回慕尼黑办葬礼的话,他怎么和莉拉埋在一起?
他爹他妈万一过世了,大家还能联系上他,让他回来办葬礼吗?
卡尔实在是不太想麻烦别人这种事。虽然很多时候怨恨和厌恶父母,不过正因如此,才应该亲自送他们入土啊。这种事一点都不好笑,如果让给别人了,卡尔才会有种仿佛父母“未完结”似的感觉,在身上乱爬。
而且那个别人还八成是赫内斯和鲁梅尼格。
他跑了,他们也还是会替他料理家人的,毕竟也没别人了。
一桩桩一件件,怎么尽是本该没必要想、但想了就必须想个明白的事。早晨出走时他坚定感觉是一辈子的事,不管怎么样跑了再说,跑去哪跑去做什么不知道,反正就是要跑。
离开,离开,离开规则吧!
打碎,打碎,打碎束缚吧!
那仿佛是灵魂在呼喊的话。
但现在都下午三点了,天已经黑了,墓园里的灯光亮起,他还站在这里,带着冻僵的手,连手套都套不上。
他不是被谁留住的,这也是他灵魂里呼喊,想做的事,必须做的事。
“天黑了。”穆勒和收拾好行礼、正在戴手套的琳达说:“要不明天再走吧。”
他们俩中间隔着很客气的距离,虽然都在家里,两个人却穿得都整整齐齐的,仿佛随时要外出,只有拖鞋没换——对了,拖鞋,琳达把脚上的拖鞋扯下来,放到包里。
说起来,尽管甚至没发生过关系,正儿八经是两个人各自心怀鬼胎、莫名其妙地就“同居”了这么久,像一对小朋友一样认真扮演着甜蜜情侣,可他们真的已经“在一起”七年了,共同住在这里也五六年,现在琳达的物品全放在箱子里、放在门口,屋子里多少空荡了一点,两个人都感觉有点恍惚。
仿佛大梦经年,忽然醒了。
就算是大学生,士兵,合租的朋友,也少有能待在一起这么久的。
人生的变迁随时在发生,大部分人只有靠着婚姻链条拴住彼此,才能让两个人类的生活合并到一个屋檐下。
但他们确实很好地相处了这么久。
穆勒心中有愧,连声地又劝她:“真的,多一天晚一天又没关系,等到明天亮了再走……”
“不,托马斯,你不用再帮我装下去,主要是我自己……我自己也不想再装下去。”
琳达心里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