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电梯——巴拉克说经纪人在等着,他不能再送了——门缓缓阖上,爱人温柔的眼睛在门后消失时,卡尔立刻像有分离焦虑症的小狗一样难受得快哭起来。
他只能靠想着马上开车回家见莉拉,不断想着具体要做哪些事情,换衣服,收拾东西,只有想着这些才能勉强让自己不要在过于强烈的情绪里被淹没。但当他再次回到卧室拉开门,看到刚刚因起床背身而没注意到的墙壁,看到床头那挂起来的大大毛绒袜时,眼泪还是完全不受控制地流淌了出来。
他把脸埋进袜子里,埋到温柔粗糙的毛线中,感觉自己的心脏像震动的鼓面一样起伏不停。在这种震动里,它变成潮水,从他的身体里流淌走了。
万幸他还有莉拉,在家庭里,卡尔会暂时忘记巴拉克,忘记工作,忘记所有属于“外面”的事,只专心地听莉拉把两只小手握在一起,认真地给他展示新闻腔。
她今年正好满10岁了,但病痛和瘫痪的现实让她没办法长大太多,食物的热量仿佛都变成了体重,但也有可能是她新换的药物的缘故,反正她长胖了许多,这让莉拉很难过,因为她现在已经知道了,电视里确实没有不漂亮的女主持人。
男主持和女主持的标准是不一样的,而她就因为没有长小**,就失去长得丑的权力了,写稿子写得再好、念稿子念得再好都没用。
就连在学校里,哪怕她一直是广播站的播音员,还录了好多校园节目,可在选拔校园tv电视节目主持人时,也把她给淘汰掉了。
虽然这也说明了这是公平竞争,大家没有因为莉拉生病了就处处都让着她,可莉拉在这一刻是渴望自己被照顾的。
她想,如果我也能站起来,也能把两条腿并拢在鹅黄色的小裙子里、收在旁边,哪怕我没有那么漂亮的金头发和蓝眼睛,没有细细的漂亮的胳膊,但我有全校最漂亮的蝴蝶结,哥哥给我买的蝴蝶结,我是不是就也能被选上了呢?
因为她的腿只能被盖起来,而且她胖得脸蛋肿起来了,所以才不行的,不是吗?
而且漂亮女孩还可以在绘画课上做模特,老师让大家都照着她画,莉拉说自己要画哥哥,老师说不可以。
班里最会画画的莉拉把漂亮女孩画成了丑小鸭。
本来很期待她作业的老师十分失望,把她带到办公室里,温柔地和她说不可以嫉妒别人。
老师问她,是因为选主持人的事情吗?落选了也没关系,还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围绕着电视节目,有好多好多岗位呀!虽然女主持人只有一个,可一个电视节目需要十几二十个人一起完成哦,她替莉拉想办法好不好?
管电视节目的老师告诉莉拉,她可以替漂亮女孩写稿子,让她读。这样在节目的最后,滚动的字幕里会出现“助手:莉拉”。
莉拉大哭着说我不要。
同学们都说莉拉是个爱嫉妒人的丑女孩,坏孩子,明明大家那么照顾她。
“就是因为你嫉妒别人,你才会变丑,知道吗,莉拉?”有男生和她大声嚷嚷:
“没有人喜欢听你的播音节目,莉拉!”
在看到卡尔灿烂地笑着给自己鼓掌过后,莉拉在开心之余忽然也非常非常难过了起来,轻轻拥抱住哥哥:
“我不想上学了……”
她现在的学校是文理中学的小学部,按原来的计划,莉拉是要在明年直升,念文理中学的。
她的成绩挺不错,虽然生病了,但开朗又可爱,会画画,学校里的老师一直都很怜爱她。
莉拉自己也一直说自己在学校里很受关照,她也一直是最喜欢去上学的,不爱待在家里,现在竟然也有了厌学的一天,卡尔感觉好可爱,晃着她笑:
“肯定是读书太累了,那我们圣诞假之后再请一周假,在家里玩够了再去,好不好?”
莉拉不知该如何与卡尔讲,她想告诉他自己是再也不想去学校了,她觉得好伤心好伤心。但她告诉埃里卡时,埃里卡也和老师们一样,说她不要嫉妒,能做助手有什么不好?谁让她长得丑呢?
“要怪就怪你和你哥是两张脸吧。”埃里卡叹气:“而且别和人家说这些,谁听了都要讨厌你的。”
莉拉在卡尔的怀里委屈地转了一圈,从墙面微弱的反光里,她看到像大明星一样漂亮的卡尔,和看不清脸蛋的自己,从没体会过的外貌自卑忽然在这一刻落地了,她一边觉得好不公平,不需要漂亮就什么职业都能做的哥哥偏偏长得漂亮,一边又担忧着,哥哥会像妈妈一样觉得她丑吗?如果他听了莉拉的话,也教育她不要嫉妒漂亮女孩,那该怎么办?
莉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本来没有嫉妒的,只是委屈,但现在她才是真的嫉妒了。为什么哥哥和妈妈明明是她的哥哥和妈妈,却要为素未谋面的漂亮女孩说话呢?
她宁愿不说,也不想要听卡尔说让她难过的话。
他们是不是不是亲兄妹?莉拉最近一直在担心这件事。
之前因为卡尔总是说“我像爸爸,莉拉你像妈妈”来解释,莉拉也就从不怀疑,毕竟像妈妈是每个小孩都喜欢的幸福的事,可现在随着她长大,情况就变化了。
她忽然觉得好讨厌那模糊的自己,从卡尔的怀里把手缩了回来,像影子不好意思和光贴在一起似的。
卡尔又给她送蝴蝶结,但莉拉却不愿意戴了:“夹着也不好看……”
卡尔没理解,只是苦恼地于自己可能开始落后小女孩们的审美了,是不是应该买小女孩的时尚杂志来看?赶紧和妹妹道歉:“那不要了。以后都买我们莉拉喜欢的,好不好?”
哥哥的爱还是很确定的,伤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莉拉又高兴起来:“好!”
施魏因施泰格的圣诞假过得像一坨屎一样糟糕。
他差点在平安夜的餐桌上切掉自己的一根手指头,魂不守舍地被妈妈发配去照看蜡烛后,他又差点把整个家都点燃。
哥哥们笑话他是不是离了女朋友魂牵梦绕啊,父母怒骂那赶紧结婚把人带回来!生三胎天天在家满头大汗打扫纸尿裤带小孩吧!
他俩哥哥这才不敢吱声了。
从他哥哥这儿听闻他想自己想到这种地步,施魏因施泰格的女朋友终于原谅了对方在平安夜一早就人间蒸发把她丢家里接到她电话才诧异说“你还没回自己家啊”的可恨行为,还真受邀来他家过了两三天。
但老实说,这也没缓解施魏因施泰格的症状,他还是不断梦游似的,全家最闹腾最霸道的老幺,现在竟也不爱玩了,就呆呆地靠着炉火,坐窗边看外头的雪。
卡尔和巴拉克。
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个,卡尔和巴拉克。
巴拉克开门时穿着睡衣,领口敞开,甚至有咬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