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歸鎮的夜晚似乎比外面的世界要更長一些,陰雨天氣更多一些,少有的晴天可以說是奇跡一般的存在,這裡的居住者們總說“這鎮子像是被詛咒了”,不過和也不假,畢竟在這裡居住的人都有一個共同的任務——從詛咒中逃離,或是解決詛咒。
司奉禮正叼著根羊肉串發呆,她在算著日子,忽然頭微微一偏,一根銀色的鐵簽堪堪從她的臉頰劃過,在耳邊發出嗡鳴。不出意料的,身後傳來一聲嘶啞的慘叫。那叫聲像是指甲撓黑板,讓人心煩意亂。
“謝了。”
“小事兒。”
啃完了那根油滋兒的串,司奉禮這才轉過頭去看鐵簽扎了什麽。“這兩天符鬼多起來了,居然混進了鬧市區,這說明霧鬼也多起來了。術士每天輪班,三天換一次符,要換往常,符鬼在進入鬧市之前應該就已經被解除了才對。”
“也不怪術士失職,五年到了,這地方,跟個鬧鍾似的。”
“怎麽說?”
“害,小禮你來得晚,這地方吃人,平日裡也進新人,但是每五年,這地方就像個抽水機,不知道從哪裡抽了一大堆人來,晚上眼睛一閉,早上一睜眼,謔!一街子全是表情迷茫的生面孔。”
“然後晚上就得沒一半是吧?”
“聰明。所以為了讓咱們人手多一點,每五年這個時候都會安排活的久的去接人,不然啊,這些詛咒只會越來越難清除。”
“噢,老板再來一串。多久算長?”
賣羊肉串的老板苦笑了一下,將羊肉架到爐火上。“半年,就已經算長的了。小禮,我在這個地方生活了六年,你來了五年,咱們呀,已經可以算是元老級別的了。”
這些司奉禮是知道的,剛來的時候,接她的是一個中年男子,在這裡生活了兩年,還帶著他五歲的女兒。那個男人帶著妻女去山頂看日出,誰知上山時出了車禍,妻子當場死亡,他昏迷前將女兒護在懷裡,一醒來就到了這個鬼地方。司奉禮後來住他隔壁,一個月後,符鬼突然襲擊,男人的女兒被符鬼咬傷,當天晚上去了,男人悲痛欲絕,也跟著去了。後來她的鄰居換啊換,來了一批又一批,她看著他們搬進來,在被抬出去,或是直接消失不再回來。司奉禮能活到現在,全靠她的聰明和一個秘密。
“走吧,還有兩個小時就到夜晚了,萬事小心。”
“好哦......老板,你也是,這鎮子裡就你的羊肉串最好吃。”
“別瞎想,回家去歇會兒吧。”
南歸鎮一直都挺冷的,風一吹,刮得人臉頰生疼。司奉禮攏了攏身上卡其色的風衣,輕輕呵出一口白氣,看著它漸漸飄遠散去。說來也奇怪,南歸鎮這個地方雖冷,但不知為何人卻是感覺不到的,不管是穿什麽衣服,都只會感覺到舒適的體感溫,不過這地方也就只有這一點兒優點了,不然還真不知道怎麽才能堅持下去。這兒的人過得在艱苦也沒有什麽自殺的想法,在這裡,自殺是不被允許的,據說人如果是自殺而死,就會被風吹向霧林,日日受靈魂扭曲之苦,非生非死,最後與霧鬼交織在一起,成為扭曲的不可名狀之物,霧林裡如同哭嚎一般的風嘯,便是這些東西發出的慘叫。
在這裡的人為了維持生計,都或多或少做了些工作,只是工作的用具都得去一個好心的人形詛咒(如果說那還算是人形的話)那裡去定製,這些工具在定製時還得付出相應的代價。賣羊肉串的老板付出了他的一條腿;術士們的符付出的是精力,他們三天一換符的原因就在於他們醒一次後得睡上兩天;而司奉禮為她的無限袖箭付出的,是時間。她和那個詛咒交易後,便再也長不大了,本來長得就小,這會兒是更沒有什麽看上去成熟點的機會了,誰能看著這張十六七歲的娃娃臉叫阿姨?
南歸鎮裡竟是一些古色古香的木樓,若不是得隨時留意性命,倒真是個旅遊休閑的好地方。青石板鋪路,樓間掛著紅燈籠,處處可見假山水池,就連尋常古鎮中的商鋪也是有的。古鎮上只有唯一的一所學校,內部到時和現代的學校無異,外部還是仿造了雕花古樓,不管別人怎麽說,司奉禮總覺得裡面的東西才更顯得突兀,像是兩段截然不同的時空被硬生生塞在了一起。
呼吸間思緒隨著陣陣白霧散開,一路上來往的行人不少,表情各異,或是初來乍到的迷茫,或是麻木,又或是欣喜,不過算是少的,畢竟這裡發生的事情大多不算愉快,大多數人都在日複一日的躲藏、逃亡中變得麻木,只是看別人的眼神免不了要帶些憐惜——上一秒還是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可能就會被詛咒攻擊。比如現在。
一團血霧在司奉禮面前炸開來,卻沒一點沾染到她身上,就像有人在那一瞬間撐開了一把大傘擋住了汙穢。一時間,不太寬闊的街道亂作一團,尖叫和抽泣將巷口堵了個嚴嚴實實。
“嘖,紅鯛怎麽上陸了?”司奉禮掏出袖箭,隻一箭就將那血肉與淤泥交雜在一起的魚狀的生物釘了個對穿。銀色的箭還在嗡鳴著,箭身上刻著小篆體的司奉禮的名字。看著那灘東西化作腥臭的一堆被“清潔工”們用空間吞噬,這才走上前去。“不是說了捕魚一旦捕到紅鯛必須放走所有的魚再回來嗎?真是的,幸好這次隻傷了一個,要是這紅鯛被其他的魚咬食了,今天可就有的忙了!”
“誒誒司妹妹抱歉,這......唉,也不怪他,這條紅鯛看上去和普通的魚沒什麽兩樣,剛剛又在說話沒注意,這不就......可憐了,他來這兒好不容易挨過去三年,就這麽折這兒了。”
“請節哀,今晚請務必小心。”
“好。”
等到司奉禮回家躺著,外邊兒以及完全是黑透了,雷聲轟隆隆的,司奉禮聽著像是從四面八方來的,卻又感覺它在很高很高的地方。烏雲翻滾這,透著猩紅的顏色,像是發怒的海,雲如同高聳的浪一般搖晃翻湧。外邊兒風也大,不知今夜海邊有多少人家要被人魚帶走長眠灘塗。
霧夜,劇院的鍾聲響起,渾厚的聲音穿過小鎮的每一條小巷,每一處磚石,大地也隨之震顫。
在迷蒙的大霧裡,模模糊糊地凝結出了人形,在一聲聲慘叫聲中,風吹來了死亡的氣息。血腥味如此的重,司奉禮卻一點也不驚慌,反而慢條斯理的穿好衣服,再晃悠悠打著哈欠下樓。她是不怕死在霧夜的,她更怕困死。
“救救我!這裡是哪裡?我要回家!啊——”霧色中血光閃過。
“誰來......媽媽!”小女孩的尖叫從霧深處傳來,不過司奉禮不在意,她知道她不會出任何事。
“我沒事......老公!”來不及阻止,一個男人的身形緩緩倒下,血跡蔓延到司奉禮的靴子邊。
“都藏起來,是雨中的舞者!”
“......”沒有回應,但騷動確實停下了,接著從霧中傳來一聲悠長的嘶鳴。
他們看見了,那是一個撐著透明雨傘的,修長的人形,約莫有兩米,那人影隨著霧氣漂移著向司奉禮的方向走去,準確來說,是用足尖滑過去的。她似乎是一位優雅的舞者,只是近距離觀察她的人都嚇得不輕。她的臉倒是完整且美麗,嬌花一般的,卻慘白如雪,雙眼全被黑色電的瞳孔佔滿,眼眶泛著血色,由眼瞼向下延伸出血管似的黑色裂痕,唇也是腥紅的,看上去妖異得令人心慌。最讓人恐懼的是她的脖子一下的區域,鎖骨到前胸是完整的,本該是芭蕾舞裙的部分卻融入了血肉中,下擺潔白的紗被火焰灼燒過,煙灰血跡交織在一起。她不是鬼影,她是真實存在的,或許是活生生的某種人形生物,當然,也不排除死物的可能。
“救命......怪物,怪物!”尖叫還未傳遠,那人的腹部便已經開了個大口,被叫做舞者的東西抖了抖合攏的傘,將血液碎肉像雨水一般甩去,再開傘,舉過頭頂。小雨細如牛毛,漸漸凝聚帶走了傘上剩余的血跡。
“遭了......偏偏遇上了下雨......”下雨,意味著一位強大的人形詛咒的活躍,也意味著大量男性生命的逝去。 uukanshu 但與此同時,婦女和兒童大多數得到了很好的保護。
司奉禮深深看了那舞者一眼,用強光手電往那人影一晃,那道人影就定在原地,動彈不得,接著隱隱有向後退去的跡象。人們紛紛效仿著拿出可以照明的東西向那一處照去,霧氣連帶著那人影一同退去最終隱沒在叢林中。不知來處,但人們就是知道,她不屬於霧林的領地,她屬於南歸鎮,那片林子,是南歸鎮的,也就是說獲取資源的地方又拓展出一個。
“呼......”司奉禮放下手電,手還有些微微顫抖。這不是她第一次見到舞者了,但每次看見她,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恐懼與哀傷卻是從不缺席,連帶著一絲同情。那個詛咒,一定不想成為詛咒吧,她是舞者,卻被人恐懼厭棄,若是她尚且在世,這得是多大的折磨,不過萬幸的是,她確實已經死了,死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忘記了時間,久到她都快忘記了活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周圍全是驚慌失措的人,新來的大多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這一次南歸鎮開鎮門送進來了約莫四五十個人,也算他們倒霉,入鎮的第一天就碰上了雨中的舞者,不過現下這差一點到半的存活率,也算是很不錯了。雨還在下著,被雨滴砸到的皮膚生疼,環顧四周,有的老面孔倒下了,但也有新面孔撿起地上的武器站起來,將武器攥地緊緊的,指關節透出白色。
司奉禮作為今天迎接新人的居住時間最長的一位,無可奈何接下了致辭的任務。“唉......好吧。各位朋友們晚上好,歡迎來到——南歸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