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奉禮隻覺得腦子都快燒幹了,也沒想出合適的招來。這時,一旁的一位舉著火把的大叔嘗試往詛咒堆裡投擲火把,而那些東西卻好像早有預感,火把還沒落地,就被血肉包裹著熄滅了。現在只能竭盡可能減緩它們向汲月井聚集的速度。
井蓋已經被腐蝕,殘余的木頭掉落進井裡,蟲子的嘶鳴響起,接著漸小,司奉禮莫名感覺姐妹倆沒事。如果感覺沒錯的話,井底應該是通路,否則以兩姐妹那龐大糾纏的下身,是不可能離開的。不過若是真是通路,那麽她們為什麽又執著於停留在這裡?又為何會是這副模樣?司奉禮隱約覺得她們,或者說這些詛咒,包括整個南歸鎮都有問題,但也無法認真思考,因為隨著一道灼目的白光,她陷入了短暫的失明。可是南歸鎮裡哪裡來的那麽大的聚光燈?
“美麗的小姐,我們又見面了。”
“你怎麽在這裡?”
“為了拯救南歸鎮的淡水,親愛的小姐。”
格林蘭還是穿著那身紅色的燕尾禮服,踩著雙高跟靴。視力逐漸恢復,司奉禮看見他慢條斯理地掏出了一張手帕擦拭著他的單片眼鏡,然後把它架回鼻子上。收回胸前口袋的帕子上似乎染上了一些血跡,但格林蘭身上還是乾乾淨淨的。周圍的那些詛咒已經盡數化為爛肉,在地上黏糊糊的一大堆,像是由油脂爛肉堆疊攤開的煎餅,並且散發著惡臭。格林蘭皺了皺眉,最終還是沒忍住把手帕拽出來在鼻尖輕輕掩著。“好了,對付這些東西只能靠高溫讓他們徹底融化並且烤熟,但不能用明火,除非你想把整個南歸鎮點著了,或者說你想看見會噴火的大肉球?”
穆澄看著這個人明顯有些戒備,來路不明,甚至與這裡格格不入,實在是可疑。他將長弓當做盾牌舉在身前,並上前一步將司奉禮護在身後。
“好吧,看來我們目前的關系更適合做一些公平交易?這位拿弓的是......?”
“穆澄。”穆澄將肘關節收了收,但凡這個男人再上前一步,他都會嘗試將他抽倒在地。
“新人?真是走運的家夥。”
“你怎麽知道他是新人?”司奉禮也微微抬手,袖箭上膛。
“小姐,這很簡單,喏,他看上去還很單純,也更信任別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樣的人在這裡生存是十分危險的。”格林蘭頓了頓。“我知道你們還有很多問題,作為在這裡生活了很久的人,一位可憐的馬戲團團長,也算是生意人,我可以為你們提供一些有價值的信息,作為交換,你們分別回答我一個無傷大雅的問題,如何?”
司奉禮暗暗打量了一下這個號稱活的很久的人。他看上去確實俊美,也能感受到紳士的氣質,除開與南歸鎮的花費格格不入之外,目前來看,似乎也沒什麽大的問題。在南歸鎮,除了物質資源,最缺乏的確實也是信息,可以說眾多的詛咒特性都是由無數人的生命實踐堆疊,總結並通過文字或口頭傳播下來的,往往活的更久的人,知道的更多,生存的可能性也更大。這麽算來,確實是一個不錯的生意。
“你們不相信?唉,做個虧本的買賣,先告訴你們一個。”格林蘭無奈的搖了搖頭。在他身後的井裡,汲月並蒂回來了,司奉禮看見她們正用無數細細的閃爍著銀光的觸手向四周努力灑著井水,隨著井水像雨滴一般落下,熟透了的爛肉又開始迅速的分離成大大小小的屍塊,並且露出它們原本的樣子來。
“如你們所見,這些屍塊都有一個共同點,它們是不同的屍體雜糅在一起形成的,就像是幾種不同顏色的蠟燭融化後倒在一起凝固,現在它們分門別類地回到了該回到的位置。”格林蘭不知從哪裡支了一根雕花的手杖,隨手將腳邊的半張安詳的睡顏撥到一邊。“比如這一塊,是人類的半張臉,它和這隻紅鯛融合後產生了類似魚人的效果,腐蝕能力實際上確實融合,相信小姐您已經看出來了。聰明人總是能活的更久,相信我。”
“嘔——”穆澄從灌木叢邊直起腰。“你怎麽知道?”
“他們今天辦理了入住證明,登記成為了南歸鎮的一員,我說的沒錯吧?”
“沒錯,你跟蹤我們?”袖箭已經舉起瞄準了格林蘭的脖子。
“小姐冷靜,聽我說完。”格林蘭伸出手指輕輕抵住箭頭尖端。“小姐,您的動作可真快啊......哇哦,好疼,真是鋒利啊,不過也是好事,防身的東西還是利器更好。嗯,穆澄同學您願意把您的箭從我脖子上挪開嗎?脖子上的劃傷很難護理的。唉,好吧,我就這麽說,你們可千萬別手抖啊......”
“閉嘴!說正事!”兩聲怒吼在井邊響起,連空中灑水的觸須們都抖了抖。
“嗚......有人說過二位真的很可怕嗎?”格林蘭看上去已經快哭出來了。“因為這件事情曾經發生過,有人在誤觸了時間尾跡後多出了不應該存在的記憶,這種記憶被傳播後,就會引起集體認知的改變。這位小姐那天在海邊觸碰了被時間吞噬的船,沾染了時間尾跡,於是多了記憶,我說的沒錯吧?”
“什麽船?”穆澄傻眼了。
“是。什麽是時間尾跡?”
“我那天想提醒您的,可是您走的匆忙,一句話都不給鄙人說......”格林蘭看上去有些委屈。“您當時已經察覺了不對勁,那是時間尾跡開始侵蝕您的記憶了,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應該是在您去海邊之前便突然多出了不該存在的記憶,但這一般來說是不會出現的,不過也可能是由於個體差異......總而言之,時間尾跡類似於時間錯亂留下的bug。”
司奉禮沉思著,他說的確實不錯,不過時間尾跡為什麽會提前出現在自己身上?看來得去問問無盡鍾表匠了,他一手改造了自己的袖箭,他應該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
“喲,你還知道bug?”穆澄震驚了,這人還會衝浪?
“親愛的,我是訓猴子,但是我不是原始人好嗎?”格林蘭十分嫌棄地看了一眼穆澄。“如果猜的不錯,您的錯誤記憶就是辦理入住證明這件事。在這個充滿了詛咒的地方,您認為,時間尾跡會帶來什麽呢?”
“將另一個時空存在的詛咒帶到現在這裡。”
“您果然十分聰慧。”格林蘭拍拍手。“曾經由於入住證明而引發的詛咒在現在應驗,於是這裡多出了我們不知道的新型詛咒。”
“那你為什麽知道對付它們的方法?”
“很簡單,我的馬戲團附近也遭遇過相同的時間尾跡。剛好馬戲團裡充滿了聚光燈,那次小型的襲擊中,我們偶然發現了這些詛咒的特性。哦對了小姐,再提醒你一句,所有的詛咒都是需要載體的。”
“我知道了。”司奉禮思考著,入住證明如果是詛咒的載物,那麽,詛咒應該會與載體有相同之處才行,本源才能生出異變。那麽,這些詛咒的特性和載體的共同點,到底是什麽呢?
“真可惜,得到了入住證明的他們本該成為這裡的一員。”格林蘭歎息著。
成為一員?對,成為一員!司奉禮忽然想通了,這就是共同點。入住證明是錯誤,那麽它就是接下來產生的詛咒的載體,而這個詛咒就是“成為一員”本身,並且在畸變之下成為了“融合在一起,成為一個整體”這樣的詛咒。現下的問題是,半數的人都持有入住證明,而現在的傷亡則遠遠超出了半數,活下來的人,連三分之一都不到。為何此地毫無慟哭?全然是因為相識之人盡數赴身彼岸。或許有幸免於難的,但這一地的碎屍,早已分辨不出原本所屬,只能粗略地歸為人類、非人類而已。
想通的一瞬間,時間的尾跡也徹底消失了,入住證明這一流程也不再存在於司奉禮的記憶。
“所以是我帶來了這場災難?”
“不,並不是,當那艘船開始被吞噬的一瞬間,就只有小部分的人還能保持原有的正確認知了。你......不用自責。”
“我心懷不安。”
“那您不如將這種不安轉化為守護他們的動力?”
“那本就是我的職責。”
“你們,到底在說什麽——”穆澄快崩潰了,他真的,完全,聽不懂。果不其然,收獲了兩人看傻子一般的目光。
“好了,現在可以開始我們的交易了嗎?”
“你想知道什麽?”
“您的名字,小姐,只需要告訴我你的名字就好。”
“就這麽簡單?”面對這個問題,司奉禮相信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就算有,也搶不過狗。
“沒錯,我想知道的只有您的名字”
“那麽你用什麽和我們交換?”
“您現在最想知道的事,小姐,至於穆先生,我猜你是主動來這裡的,我可以為你提供一些線索哦?”周邊的屍塊已經被盡數清理乾淨,但這時,穆澄發覺周圍的人好像沒有注意到他們,仍然在自顧自地做自己的事。哭泣的大多是新人,幫忙攙扶療傷的應該是前來支援的術士、工兵和一些附近的居民。
“司奉禮。我的名字是司奉禮。”司奉禮突然出聲,但還是繼續防備著。格林蘭看上去也毫不在意,只是行了個紳士禮,點頭表示知道了。
“司奉禮......我知道了,關於您想要找到的東西,您為什麽不去問問詛咒本身呢?當然,您要是問某位工匠的話,他不一定會告訴您,村口的那位老人會告訴您思路的起點,不過千萬別告訴他是我告訴了您去找他。你知道的,他......不太喜歡我的裝扮。”格林蘭有些尷尬地扶了扶眼鏡。“很多老人不太喜歡我可愛的孩子們的演出,也不太認可外來的家夥加入,我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被驅逐出了南歸鎮......為了老人的心情著想,還請您保守秘密。”
“我會的。”司奉禮收了箭。雖然話是這麽說,但自己還是得先去問問時間尾跡的問題,否則下次遇上這種情況,還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引起傷亡這種事隻發生一次就夠了,要是再發生一次,可就愧對了自己工兵的勳章。
“至於這位穆同學,鄙人認為,這件事我們私底下說比較好?”穆澄思考了一下, 點頭同意。雖然不是什麽隱秘的事情,但是這件事還是不要牽扯到他人了。
耳邊傳來小猴吱吱喳喳的叫聲,司奉禮忽然發覺身邊的景物如同水波一般晃蕩起來,猴子的笑聲大了起來,似乎就在頭頂。司奉禮一抬頭,確實看見了那隻猴子,毛發順滑,還在頭頂用紅色綢緞扎了個衝天辮。那猴子眼睛還挺大,快佔據整張臉的二分之一了,眼珠漆黑一片,在夜色中閃爍著狡黠的光。猴爪子像是長滿了毛的人手,還被惡趣味地塗上了粉嫩嫩的指甲油。那猴子抓著一片景色,準確來說是一張與景物融合在一起的幕布,猴子像是從虛空中探出身子。
在格林蘭的示意下,猴子暫停了拉帷幕的動作,轉而向司奉禮打了個脫帽禮,格林蘭忍不住出聲提醒:“淘淘,今天你沒有戴帽子。”
淘淘聽後致禮的動作一頓,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隨機不知所措地看著格林蘭,似乎在詢問主人的意見。
“你今晚的板栗沒有了。”淘淘聽了一愣,隨機兩個大眼睛裡淚水嘩啦嘩啦地流了下來,可憐兮兮地咬著手指。雖然它的眼睛是純黑的,但司奉禮還是明顯地感覺到它在看著格林蘭。“唔,好吧,給你半粒。”淘淘的眼淚流的更凶了。
“做你的事。”格林蘭對著司奉禮歉意一笑。“司小姐,讓您看笑話了。”
隨著淘淘流著淚將帷幕拉上,格林蘭和穆澄消失在司奉禮的視野中,司奉禮向那塊本應是兩個人的區域走去,卻沒有受到任何阻礙,她甚至能站在本該是穆澄的位置上。馬戲團的團長嗎?有點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