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床板上傳來的禁術傘尖敲擊的聲音,司奉禮在即將入夢的前一秒清醒過來,翻身一根袖箭從床下趕出一個哭唧唧的小娃娃。
“嗚......”那個小娃娃看上去就幾歲大,胖胖的喜人的很,白生生的臉上掛著兩串新鮮的淚痕,一條鼻涕滑下來,又被她吸溜一下吸回去,給自己嗆了個正著,那張委屈的小臉給咳的通紅。只是那娃娃身上穿這件帶毛領的大紅襖子,還穿了件厚厚的花褲衩,活脫脫一個年娃娃。放在過年的時候這絕對是個可愛的孩子,可是問題在於這裡是南歸鎮,一個鳥來了都得留三根羽毛當留命錢的地方,到處四期沉沉,這孩子看著就異常了起來。
“年娃娃?”司奉禮幾乎快翻身飛下樓了。
“啊啊——”這孩子被啪的一下釘在牆上,全靠左肩衣服掛在袖箭上。這根箭力度之大,只露出了一個箭尾,但司奉禮卻想著:媽的,又得換門了。
“你敢叫我現在就把你射成篩子,你知道的吧?篩黃豆的那種。”雖然嚇唬小孩子很不道德,但是卻管用。“這次為了什麽?”
“艾妲,不在。”
“我知道。”
“井!小禮,井!”喊完這一句,這孩子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把箭往外一拔呲溜一下像癟掉的氣球鑽進地板裡了。過了一會兒,窗外傳來紛雜的孩童嬉鬧聲和一些刺耳的尖叫夾雜著鍋碗瓢盆叮叮當當砸一地的聲音。
井?艾妲關井什麽事?司奉禮朝窗外那個張著嘴大笑著撕扯居民的皮膚的紙扎娃娃射去一根袖箭,那上頜與下頜幾乎平行的娃娃在發出一聲慘叫後便倒在地上,變成了一張乾枯的皮。“拿去扎燈籠掛在門前。”被扯去半張臉皮膚的男人聽罷顫抖地拾起那張人皮回了屋,將房門啪嗒一聲落了鎖。
司奉禮本想回屋補覺,但年娃娃的出現實在令她在意。雖然她並不完全相信所有的怪談的誠信度,但是年娃娃還算是友善的生物,如果她可以算是生物的話。與此同時,工兵的直覺也驅使著她去探查一番。若是無事,也就罷了,若是出了事......司奉禮從來不做可能讓自己後悔的事。
今晚是滿月,月亮在夜空中高高掛著,雖然在四周絢爛的星河之下那月亮顯得不算突出,但它讓司奉禮想到來這個鬼地方的前一天。那天是中秋,也是司奉禮父母的忌日。他們在山路上出了車禍,連人帶車翻下山崖,自己在家裡,面對一桌豐盛的飯菜,三雙碗筷,只等來了警察的電話。第二天,從昏迷中醒來,抓起手機便往外跑,一開門,濃霧便如潮水湧來,耳邊也響起尖銳的鳴聲,如同火車進站一般,再睜眼,已經站在了一個陌生的地方。面前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小鎮,身後是光也透不進的,充滿了濃霧的森林。在那個雨夜,賣羊肉串的大叔從霧鬼手中救了她,於是司奉禮成為了這裡的一員。
這裡的一切都是怪異的,陌生的面孔,陌生的生活方式,她也見過一些熟悉的面孔,其中一個是她的高中同學,高二那年他生了一場重病,休學離開,從此司奉禮再也沒有見過他,也淡忘了他的名字。這次見到他本想去敘敘舊,然而在第二天的晚上,司奉禮還沒來得及問他的名字,他就在她面前被一把透明的雨傘捅了個對穿,腹部像煙花一般炸開來。那把雨傘替司奉禮擋去了所有血肉,沾上血跡的的衣角被年娃娃扯走。後來司奉禮聽隔壁的阿姨說,那個家夥被霧鬼咬傷,本來已經發病,幸好被舞者無差別攻擊死亡,否則他將造成不止三個死者。
“咻——”出於直覺,司奉禮向前一個翻滾,躲過了身側射來的一支冷箭。箭上綁著一根紅綢,司奉禮認出來這支箭屬於一個叫穆澄的新人,這個人是自己帶去做登記的,剛好排到他登記處下班,也算是個野生的倒霉蛋。
“對——不——起——啊——”那個男生的哀嚎從井旁傳來,司奉禮想到了被踩著尾巴的哈士奇。定睛一看,還真是個倒霉蛋,這家夥背後跟了條打挺前進的紅鯛,紅鯛背後跑了隻符鬼,符鬼後面.....跟了個人?這一行人就這麽旁若無人的圍著井四周跑圈,一瞬間司奉禮萌生了把井改裝成磨的想法。
只是跟在穆澄背後的那個人看上去實在是不對勁,他跑步的姿勢十分不協調,像是四肢由四個人分別控制似的,手臂拚命向前伸展,想要去夠前頭的符鬼,符鬼似乎想躲進紅鯛的身體,紅鯛應該是單純纏上了在前面撒丫子跑路的穆澄。司奉禮回想了一下,猛然想起這個人是目前暫時和穆澄合住的室友,叫張......張雞蛋?還是張鴨蛋來的......算了,出於好奇,司奉禮飛身上前扯著穆澄的衣領將穆澄向後一個大跳,那紅鯛也跟著想往後撲,卻剛好撞在符鬼手中。隊伍一亂,後邊的蛋兄就撲到了符鬼,準確來說是現在長了兩隻細長的手的紅鯛身上進行撕咬。蛋兄一張嘴,滿嘴尖利細長的牙齒便刺入紅鯛身子中,力度之大甚至讓尖牙貫穿了自己的上下嘴唇。那東西咬住紅鯛後,紅鯛徹底化為一灘腐爛的血肉,和蛋兄融合在一起,蛋兄皮膚下的血肉也肉眼可見的抽搐蠕動起來,最終皮膚融化,內髒像是與皮膚長反了似的暴露在空氣中。但是這個非人的生物還活著。
穆澄只看了一眼,就兩眼一翻昏死過去,但是昏倒前一秒他努力瞄準了那東西的心臟拉滿了弓。隨著一聲破空的唳響,射偏了。唯一作用是將那東西已經打開了的胸腔開的更大了。
現在那東西看上去是一個人形,但皮膚已經腐爛,與血肉膿瘡交雜,胸腔腹腔大開,內髒掉了一地,但仍然懸掛在它的身體上,面部被畸形的口腔撐得變了形,頭骨目測已經碎裂,頭頂塌下去,像是大腦和骨頭全部融化在了身體了。接著,那東西發出了刺耳的尖叫,司奉禮不得不捂緊了耳朵。躺在一邊的穆澄剛一睜眼,又被震昏了過去。這次他強撐著把耳朵捂上了,他真的害怕耳膜穿孔。
司奉禮很確信自己從未見過這樣的生物,詛咒圖鑒中也從來沒有記載過這樣的生物,它應該算是一種變異的嵌合體。那東西的手臂雖然已經膨脹腐爛與臃腫的身軀融為一體,但手指卻很長,如同蜘蛛腿一般揮動著。或許是與紅鯛融合的緣故,它觸碰到的地方或多或少都發生了腐化,就連土地都變成了黑色的腥臭泥澤。想到穆澄最後似乎是想瞄準這東西的心臟,司奉禮也來不及過多反應,提著穆澄翻身上樹,對著那個臃腫的東西射出一箭。司奉禮的準度可比穆澄好了不少,隻一箭就涉爆了這東西的心臟。這堆血肉先是頓住,接著散發出一股刺鼻的氨水味,然後慢慢的一層一層的融化,與泥澤融合成一灘惡臭的東西。
井裡生出四隻白生生的小手來,這些小手的手心各長了一隻純黑的眼睛,向四周探尋了一圈,似乎是發現了那灘汙泥,便縮回了井裡。司奉禮也帶著昏迷中的穆澄下樹,毫不客氣地給人丟在了一邊,打算去看看是怎麽個情況。只是她還沒有走到,那小手就托著個水桶出來,把水桶哐的一下砸到那汙泥上,接著迅速縮了回去,還順帶扣上了水井的蓋子。雖然這些手的兩位主人沒有說話,但司奉禮還是感受到了她們滿滿的嫌棄。
隨著桶裡的水流出水桶,浸入泥澤,異常的土地也恢復了往常的樣子,只是水桶陷進地裡,得拔出來丟回井裡。司奉禮確認了那塊土地已經沒有了異常,便快步上前打算拔出水桶,畢竟還得用不是?可是她發現這水桶幾乎一半都陷了進去,隻好用兩隻手努力往外拔,直到指關節都用力的發白了,司奉禮才成功將這桶拔了起來。
“咚咚咚。”司奉禮提著桶敲了敲井蓋,或者說汲月並蒂的家門。井蓋輕輕旋了一下,這才打開,井裡兩個面對面十指交扣的姐妹怯生生地看著井口的司奉禮。她們倆渾身沒有一點血色,眼珠同手上的眼睛一樣,被純黑的瞳孔佔滿,下身像是層層疊疊的花瓣,但看上去像是水母這種生物。她們的觸須交錯著在水中飄蕩,一些扎進井中的石壁,在月色下映照下反射出銀色的光澤。友好的詛咒,原來是這副模樣?算不上怪異,但也談不上正常。司奉禮把桶系在麻繩上重新放回井裡,兩姐妹伸手將桶輕輕接下。
“謝謝。”司奉禮注視著這兩隻純白的詛咒。
“嘶......”兩姐妹發出類似蛇蟲的嘶鳴,點頭表示知道了,便收了觸須交疊著沉入水底。井裡再次回到黑暗,汲月並蒂竟是這井中的光源。
司奉禮回到樹林邊上,沒想到穆澄還昏著,然而耳邊隱約聽見附近的樓裡又傳出了人類的哀嚎,雖然不道德,但司奉禮還是毅然一巴掌把穆澄抽醒了。
穆澄看上去明顯沒回過神,還在懵懂地環顧四周。“結束了?”
“嗯,又開始了,你......瞄偏一點。”
“......嗯。”穆澄也晃見司奉禮背後的樓中似乎有一些扭曲的黑影快速閃過,便握緊了身上的弓。“我是穆澄,謝謝。”啊,臉好像有點痛,還有點漲。
“司奉禮,工兵。”司奉禮實在不忍心看穆澄臉上的巴掌印,主要是快憋不住笑了。
黑夜寂靜了一下,連風都停滯了。緊接著,雜亂的碰撞聲響起,夾雜著尖叫與呼喊,從樓裡零零散散跑出一些衣衫襤褸狼狽不堪的人,他們大部分手中都拿著武器。不用說,沒有武器的人,應該是再也走不出那幾棟樓了。
接著,血肉黏膩的聲音響起。它們來了。
那一夜太過混亂,司奉禮已經不記得她是怎麽躲過那些奇形怪狀的東西的了,只知道她後來已經開始機械地抬手,肌肉酸痛,袖箭幾乎沒有停下來過。救人、逃跑、救人、殺死融合怪物......身邊的怪物越來越少,落足點也越來越少,人類也越來越少。
穆澄好不容易適應了,一把長弓繃得錚錚作響,他聽了司奉禮的話,每次故意瞄歪一點,終於能一箭穿心了,但是每當他心想要射中哪裡時,箭卻能以各種離譜的理由脫靶。什麽箭突然從中間裂開啦.....卡在怪物的牙齒上啦......甚至箭頭突然莫名其妙掉落。
“你是什麽品種的幸運兒啊?這也能脫?”司奉禮一個回頭就看見穆澄一臉懵逼地射出了一根木樁子,好嘛,這回連箭尾都沒了。
“習慣就好習慣就好。”穆澄倒是一臉尷尬但麻木的表情。
這些融合的怪物看著嚇人,但除開能腐蝕被觸碰到的事物以外,好像也沒有什麽困難的,而且由於體型往往臃腫,行動也遲緩。不過以眼下看來,這些東西似乎是被剛剛死去的同類的尖叫給吸引來了,活著說是......遵循某種未知的信號,在向井邊聚集。
單個的還好說,當一對奇形怪狀的新型詛咒混合著新鮮的屍體冒著熱氣出現時,那股濃烈的腥臭仿佛是放在水邊漚了三天的死魚爛蝦被全部塞進鯡魚罐頭然後一口氣打開,司奉禮都差點被熏得昏倒在地。不過這次還是穆澄反應更快一點,一個伸手扯松司奉禮的圍巾就勒在司奉禮口鼻上,自己則解下了箭矢上的紅綢蓋住口鼻。周圍的人有的已經開始翻起白眼,看兩人捂住口鼻,也跟著想辦法阻擋這股惡臭。
這些奇形怪狀的東西已經在井邊圍了一圈,司奉禮突然發現,它們貌似是以體型最龐大腐爛程度最高的那一隻為中心聚集,難道它們是以這種方式來劃分地位?等等......腐爛程度似乎不準確,融合......對,應該是融合程度!
穆澄也發現了一些特點,他一邊緊盯著那些詛咒,一邊清點著這些東西的數目。一、二、三......果然,和今天登記入住的人數量能對的上。想來這些東西都是今天成功領取了入住證明的人,可是,這是為什麽?
“你的室友和他們......”司奉禮放出一箭試圖清理體型最大的那隻詛咒的血肉, uukanshu尋找它的心臟。“他們都是有入住證明的人。”二人同時說出了這一猜想。
“你沒有嗎?”
“我......”司奉禮剛想說沒有,但大腦此時卻好似蒙上了一層霧,什麽都想不起來,也說不出來,整個人看上去十分恍惚。
“司奉禮!”
“抱歉。”又是一箭,一片血肉滑下,司奉禮看見了那隻詛咒的部分心臟。躲過身旁詛咒的拍擊,穆澄將一根箭徒手扎入那隻攻擊司奉禮的詛咒暴露在外的心臟,司奉禮則一箭轟碎了為首的那一隻的心臟。
“師父請收徒兒一拜!”
“你正常點。”
那東西倒下變成七零八落的一大坨肉,很快被撲上去爭搶的其他詛咒吞噬,接著,它們又以最龐大的那一隻為中心,向古井逼近。而它們先前攻擊的人類剩余的殘軀,也在不知不覺間匯聚形成了新的詛咒,也許是零件過於雜碎,它們甚至不成人形,就像是一團被胡亂拚接聳立的爛肉,而且看上去明顯沒有思維。
古井的蓋子已經被觸碰,開始了緩慢的腐蝕,司奉禮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種情況,現在能做的只有保證周圍還活著的人活著,別無他法。殺戮只會讓這些以死亡和腐爛、融合為基礎的不可名狀物更加強大,可是若真的放任不管,沒了汲月井,南歸鎮便沒了不多的退路之一,對於物資本不算富足的南歸鎮,這是毀滅性的。而且,鬼知道他們會不會順著井水汙染其他的淡水?